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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


  墨陽眯細了眼睛,露出邪僻妖媚的笑容,「運氣不好,讓你們發現了。但是你們應該知道……我的手段。」他的手扼得緊一些,麗萍幾乎喘不過氣來,她痛苦的表情讓兩大高手垂下了劍。

  「放開他!這位公子並非江湖人!」湘江上人厲聲道。

  「放開他我就少了個人肉盾牌了。」墨陽邪笑著,握著麗萍的臉搖了搖,「我可不在乎死多少人,只要你們的良心過得去就行了。」

  手扼著麗萍,墨陽緩緩的往船篷外走去,錢長老和湘江上人毫不鬆懈,兩把鋒利的劍閃著寒光對著墨陽。

  雨很大,淋得人眼前一片朦朧,麗萍覺得自己什麼也看不見,只有墨陽的低語在她耳邊響著,他像是忍受著劇痛地低語:「等我走了……別叫我,不要叫我的名字!一定不要叫……」

  滲入麗萍衣領的,不是冰冷的雨水,而是溫熱的淚。

  麗萍猛然被推開,她大口大口的呼吸,兩個闖進她靜謐生活的高手,呼喝著揮著劍,追著墨陽遠去的一抹銀影。

  攀住船舷,她張大眼睛,想要再看墨陽一眼,但是她什麼也看不到,暴雨兇猛的遮蔽了一切。

  連他的名字都不能叫。

  「公子……」縮在船後的船家這才敢上前,「你沒事吧?公子。」

  「啊啊……啊啊啊……」她倚著船舷張望,現在才真正知覺發生了什麼事情,「墨陽!墨陽……」

  好大的雨。趙治淮皺著眉頭,撐著紙傘走回書院,趁著難得的假期跟文友吟詩作對,哪知道天公不作美,讓場大雨給趕了回來。

  遠遠的,他看到一個穿著書生袍的人,淋得像是落湯雞似的,緩緩的走過來。

  是哪個冒失的學生?他嘀咕著,定睛一看,居然……是萍蹤!

  難得萍蹤沒拿著扇子。治淮的心一陣狂跳,這一次,他總算可以看到萍蹤的真面目了。

  「萍蹤,你回來了。」他匆匆的迎上去,「怎麼淋成這樣?」

  抬起臉,麗萍的髮髻都散了,長髮披散在臉上,透過濕透的發簾,只有一雙眼睛,炯炯的燃燒著絕望。

  治淮嚇住了。那是怎樣的眼神?怎如此火熱卻絕望?

  「墨陽呢?你們不是去游江嗎?」他伸手想扶搖搖欲墜的麗萍,卻被她推得跌落泥地。

  「他走了。他……再也不會回來了。」麗萍低語著,隆隆的雨聲幾乎掩蓋了她的聲音。

  治淮還是沒看清楚麗萍的容貌。只有那雙光亮燃燒的眼睛,讓他永生難忘。

  踉踉蹌蹌著,麗萍走過暴雨的院子,蹣跚的回到萍蹤院。

  伺候麗萍的大嬸嚇著了,迭聲的叫人。她揮揮手,要所有人退下,別煩她。她渾身濕透的倒在床上,什麼都不能做,只能緊緊的、緊緊的抓住被子。

  哭不出來,她居然哭不出來。

  這種巨大撕裂的痛楚,緊緊的扼住了她的咽喉,迫切的眼淚卻這樣積存著,怎樣都掉不下來。

  「墨陽……」她低低的喊著,心頭湧起火焚般饑餓的絕望。見不到他了,再怎麼呼喚也沒有響應了……

  「墨陽!」她痛苦的蜷縮成一團,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挨了淩遲,搗了個稀爛,痛到全身都顫抖,「啊啊啊……墨陽啊……」

  她為什麼不認真練武?為什麼不能保護他?他還沒完全痊癒,這樣的暴雨他怎麼承受的了?沒了她的血做藥引,好不容易有起色的身子怎麼辦?

  「我不該帶你出去的……我不該……」天啊!把她的墨陽還來……

  她的……墨陽?像是一根脆弱的弦斷裂了,她洶湧的情感突然決了堤,逼著她正視自己的感情。

  不是墨陽需要她,而是她需要墨陽。她需要墨陽的一顰一笑,需要他在自己身邊,驅散她疲憊的孤寂。

  她需要那雙純真又熾熱的眼睛。

  「嗚嗚嗚……」她身子筋攣的更蜷縮一些,眼淚,終於流了出來,「我不怕招禍,墨陽,你回來吧,求求你回來吧……」

  絕望的慟哭了一夜,第二天麗萍就病到無法起身。她一直面牆躺著,任誰怎麼呼喚都不回頭。

  這場風寒讓她躺了四天,第五天,她終於下了床,卻直奔學堂講課。

  萍蹤先生……清瘦了好些。先生依舊用摺扇遮面,坐到竹簾後面,但身形明顯變瘦。學生望著聲音沙啞的先生,每個人都感到不忍又滿腹疑竇。

  重九那天,萍蹤先生和墨陽高高興興的去游江,為什麼只有先生回來,墨陽卻不見了?而且先生還大病了一場?

  「先生。」終是有學生鼓起勇氣問了,「墨陽呢?」

  簾後的麗萍頓了頓,「他的家人尋來,將他接回去了。」語氣這樣的淡漠,「上課吧!」

  麗萍語氣淡漠,卻掩不住深刻的傷痛。

  墨陽走了。這一天,所有學生都無心讀書,每個人的心裡都充滿了震驚、悲傷與不敢置信。

  那位宛如雪蓮般美麗卻冰冷的墨陽……走了?他們以為就算他們都畢業了,離開了書院,這孤傲的花朵依舊會在這個書院靜靜的綻放,伴著他們秀雅的萍蹤先生。

  下了幾場雨,秋天,真的來了。草地上結滿了霜花,漸漸的冷起來。

  可是對麗萍來說,秋天早已過去,她生命的第一場隆冬已經來臨。只是她不知道,墨陽被迫離去,只是暴風雪的序曲,真正的酷寒,才剛剛要降臨而已……

  墨陽離去將近月余,先生絕口不提,學生也不好問。

  近來看萍蹤先生的背影是蕭索了,小夏和小秋聽說是送家書,卻送了個把月沒有消息。學生自告奮勇要幫先生打理生活起居,卻讓先生訓了一頓而作罷。

  表面上看起來,似乎是一片平靜,每天的日子就在一片朗誦聲裡悄悄的過。

  單純的書院,卻不知道遙遠的朝廷新舊黨爭越演越烈,在朝的皇上原本聖明,黨爭尚且含蓄,等皇上重病的消息一傳出,新、舊黨便肆無忌憚的排擠壓軋。

  在朝當官的學生信一封封的寄過來詢問如何處理,陷在深刻悲痛中的麗萍不得不打點起精神,一一回復。她總要找點事情做,不然……她沒辦法維持自己的完整。

  墨陽的離去引發了無窮的相思和憂心,她才十八歲,秀髮已經有了銀絲了。

  麗萍的學生多半是舊党,書信往來說不過癮,乾脆約齊了,一起來徵詢她的意見。一時間,書院冠蓋雲集,她聽了各個學生的意見,也給了些建議。最後學生們共撰了萬言書,聯名上奏,她這個金陵名儒雖無官職,卻也名列其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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