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染香群 > 定風波·木蘭 >


  母親瞅了他半天,輕輕歎了一聲,「孩兒,齊大非偶。這幾年你父暴跳如雷,多次要你辭官返家,你都不願意,為母就已經猜到幾分了。這叫你父親怎麼能夠受得了?唐家不以外戚事君,開國以來聲勢不墜,端地是書香世家。當初聖德太子猶在,款款懇求你父,這才允了你去。哪知道禍入宮牆,想到那時……」母親想到那些時候的心驚膽顫,不禁垂淚,「若不是全家遁入地窖,恐怕……」雖未死於兵禍,卻幾乎餓死地窖中。

  他握住母親的手,心下黯然,「孩兒不孝。」

  「有什麼不孝的呢?」母親揩揩眼淚,「若不是你和監國領兵回戰,唐家成亡國奴久矣!你不要以為父親同樣忘恩負義,對付著監國。只是,官場詭譎,『最是無情帝王家』。若她成一代霸主,百官稱臣,反而無禍了。現下監國以中土周公自比,皇帝羽翼一成,豈有不兔死狗烹的?你父日夜不安的,不就是你這死心眼的孩子?」

  這些道理他都懂,就是懂,才不敢離開木蘭。「母親,我明白。現下我已經不再是監國的侍讀了。」

  母親看著這個心思深沈的兒子,輕歎,「人不在了,心呢?我雖喜盼盼,卻也不願她未來寡歡。孩兒,這婚事暫不論了,但你可得好好想想自己的前程。」

  離了木蘭,我要前程幹什麼?他鬱鬱的笑了起來。

  ***

  「雁關兀南行,玉顏系北之。霜冷墨不深,月泠卿竟遠。……」

  展開邊關緊急軍情,居然看到這張詩箋,石中鈺嘩地臉漲得豔紅,正在議事的諸大臣摸不著頭腦的抬起頭看她,「宰相,可是邊關有變?」不禁全緊張了起來。

  「沒這回事,」她忙收斂心神,小心的把詩箋壓到最底下,「只是奏摺看多了,覺得有點累。」

  大臣也同情的看著她。雖說高高在上,這個女宰相卻不似監國跋扈,事事小心,禮賢下士,久了,同僚反而憐她嬌容玉姿,裹在一身官服裡案牘勞形。就算幾大外戚輪番政爭,也因顧及「女子終歸要嫁」,留著石中鈺緩衝可各自壯大勢力,兼之石宰相的確勤政,只要不過份涉及天下百姓,也能公平寬大的解決幾大勢力的糾紛。

  若說這個嫻雅的石宰相會向監國扔瓷枕,就算殺了他們也沒人信的。若是反過來還真些。

  「既然宰相累了,」同僚把奏摺翻了翻,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了,「那我們也該告辭了。」

  拱了拱手,送到門外,正想呷口茶,鎮壓蹦蹦跳的心,沒想到走進書房,劍麟不但沒走,還翻到那張詩箋,津津有味的讀,「月泠卿竟遠……」

  她一把搶下那張詩箋,茶壺狀的指著他鼻子罵,「你來幹啥子?!不是請假回家讀書去?幹什麼跑到我書房來?」她的臉漲紅,「要求功名趕緊求去,別妨害我辦公!幹嘛啊~誰不送拜帖才敢進來,為什麼你們這票人~」

  「石宰相,你每天都跟監軍船的監國有書信加急吧?」不理她的暴跳,「我只是煩你順便幫我送信兒。」他從懷裡拿出書信。

  「書信?」她狐疑的接過信,「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哪裡,怎麼不差人送信就是了?」唐大人那麼吝嗇?連幫兒子寄封信都不肯?

  「軍船打造的地方還是機密,」劍麟笑了笑,「再說,我差人不如煩宰相大人,節省人物力速度還快些。」

  「我幹嘛幫你?」她很兇惡,在外人面前的嫻雅從容根本兩樣,「呿~」一想到這傢伙自從不再是侍讀以後,連幫她提點意見都三緘其口,不禁惡從膽邊生,「我偏不幫!這可是公器私用……」

  「嗯……果然是二榜進士,狀元之才。軍馬困頓,段將軍詩才仍不減……真該跟他談談刻印詩集的事情。此詩無論如何,都應該入選的。」劍麟顧左右而言其它,石中鈺的臉都黑了。

  「你敢!這麼爛的詩,平仄都不遵,」她一把搶過劍麟的書信,「少丟東霖的臉了!幫你寄就寄!不准你去跟他提這餿主意!」

  「平仄算什麼?」劍麟的臉溫柔起來,「情意重要些。」

  石中鈺把臉一撇,俏臉陣陣的發燒。該死的段莫言~你到底還想讓我失眠多久?

  ***

  「霜侵袖寒久,新雨宮牆舊。羌笛怨楊柳,征人歸不歸?」

  展開石中鈺的文書加急,愕愕的看著詩箋。沒有署名,她卻知道是誰寫的。

  歸不歸?我怎麼知道?她看著詩箋苦笑。其實,戰船已然完成,訓練已久的水師也可以上船了,但是她還滯留在這個地方,心裡很是複雜。

  是太上教死灰復燃讓她煩惱?西島蠢蠢欲動?還是朝中內爭越烈?

  都是,也都不是。

  「我不能歸,歸不得。」她喃喃著,「我總得替你避一避嫌。」

  她回信給石中鈺,告訴她,將往邊關探勘長城興建的準備。

  這麼多年……我仰仗著你。我能幫你做的……不過就是這麼點小事情。

  替你避嫌。

  ***

  知曉她往邊關巡視的消息,劍麟只是淡淡的笑笑。

  你不是要我拿文武狀元麼?有什麼你要的,我沒給過你?

  他入闈應考。

  ***

  「宰相!石宰相!」主考的姚大人樂得像是天上掉下一方金石,高興得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好,「東霖出現大才子了!國之棟樑啊~」捧著箋封著名字的試卷又跳又叫。

  聽到「國之棟樑」她就頭痛,「姚大人……姚大人!」她勉強讓興奮過度的姚大人聽她說話,「怎麼?出現良材?」她很克制自己想罵豬頭的衝動。

  「看看這個!宰相,你一定要看看這個!」他抖颼颼的遞給她一篇卷子。

  「『去賊論』?很好的題目呀!」姚大人的廉潔已經接近不近人情了,這題目連她都不知道。

  「……夫賊也,國之民。奈何良民淪於竊盜枉法?饑也。澇旱不定,吏苛於虎……去賊當去國之賊。何謂國賊?澇旱國賊,酷吏國賊。……治水民安,庫盈民樂,去酷吏則民寬,兼以律法,賊不去則自去……」底下是詳述如何治水安邦,安邊靖疆的方法。

  「若說好文采,這篇策論真的只能稱樸實,」姚大人高興得幾乎發瘋,「但是看了一大堆只會喊嚴刑峻法、治亂世用重典的時文,這篇切中時弊的策論多難能可貴!更難的是,居然對治水治世有諸多獨到又精闢的見解!國之良材~」他高興的仰天大笑。

  石宰相乾笑,「……的確寫得不錯……您……」她小心翼翼的問,「您打算取這位『棟樑』嗎?」化成灰她也知道是誰寫的!

  「那當然!」姚大人臉上放出光來,「為國取良材,乃是我等天職!」

  哈哈……石中鈺縮了縮脖子,唐劍麟啊唐劍麟,有了這個書呆子老師,不知道是你的幸還是不幸……

  等御筆圈點了那份卷子,一開彌封,眾臣輕噫了一聲驚恐,姚大人更是面白如紙。

  他原由禦史出身,向來對亂臣賊子有說不出的厭惡,多次上表彈劾監國弄權,兼議侍讀無職枉法。現在這個枉法的無職侍讀倒成了他的學生,一下子哭笑不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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