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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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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老師,你覺得我有時間寫信?!」漢霖瞪起眼睛,「我國三了欸!就要考高中了,睡覺的時間都沒有,寫信?現在沒辦法天天寫了啦。」他擔心無法和鳳月同校,正在努力一起考師大附中,鳳月沒了他的話……他不敢想像那種慘況。 就這麼一句話,嘉斕馬上委靡了下來,「噢……那就等你有空再寫吧……」 漢霖受不了他那種失望透頂的樣子,氣得大嚷大叫,「好啦好啦!我寫,我寫總可以吧?我真受不了你們欸!你們幹嘛?你們真的是大人嗎?有話也不直接講,吞吞吐吐的,搞什麼呀?!」他生氣的把腳踏車騎得飛快,鳳月只顧抱著他的腰苦睡,人事不知,他還得半拖半扛的把她推進電梯。 為什麼在他身邊的人都這麼不成熟?個個都要他照顧?! 牢騷歸牢騷,他還是乖乖的寫了信給山紅,草草幾筆,也沒提嘉斕患得患失的心情。 要升高中的男孩子,心思是沒辦法那麼細的。 隨著漢霖的忙碌,信件漸漸的稀少,他們的音訊漸漸斷絕,乃至不再聞問。直到嘉斕調派到偏遠山區後,他和漢霖的連絡變得困難,變成一年幾封明信片而已。 歲月釀造相思,卻也沖淡所行的一切。 直到三年後,山紅猛然發現,沒有帶半張照片的她,快要想不起嘉斕的容顏。 她試著要在腦海裡回憶起他,發現自己卻憶不起他的五官。這讓她錯愕而慌張。 四年的約定就要到了……就剩最後一年。但是,她卻什麼也想不起來。 她慘淡的望著陰沉的天空,又要下雪了。 沉默的踏著雪,她這學期選了「莎士比亞」,在講堂坐定,師生正熱烈的討論要演一齣莎翁的戲劇代替期末考。她心不在焉的聽著,老師興致勃勃的指定同學念一段莎士比亞的臺詞,叫到山紅時,正好是「王子復仇記」裡的薄命美少女奧菲莉雅,因為受不住父親遭愛人哈姆雷特誤殺的重大打擊,終至發瘋,失足落水前的那段臺詞。 誰也沒想到這個平常沉默寡言的漂亮中國同學居然會把劇本一拋,氣勢萬鈞的演起那位奧菲莉雅,清亮純正的腔調,哀婉動人的表情,讓所有的師生都為之屏息。 當她念完坐下以後,沉默了三秒鐘,課堂爆出如雷的掌聲。老師馬上決定,期末報告就是莎翁悲劇「王子復仇記」,至於奧菲莉雅,理所當然的就是山紅來演了。 我演奧菲莉雅?誰見過東方人的奧菲莉雅?她自嘲的笑笑。拿到完整的臺詞,深夜在窗前靜靜的讀,窗玻璃結滿霜花。讀著讀著,她突然愴然淚下。 她的心情和被情人殺死父親的奧菲莉雅突然重疊,各種矛盾痛苦的情感交錯征戰。那種痛苦煎熬,對自己憤怒,對情人情怒,卻也知道怪不了任何人。除了發瘋或自殺,要怎樣澆熄對情人憐愛卻對父親自責罪惡的心情? 在王子復仇記裡,她可能不是最重要的角色,卻是最悲劇的犧牲者。她徹底的融入這個薄命美少女,每一滴眼淚,都是離開臺灣那種慌張卻不知如何排解的痛苦。 一切都是命運的撥弄。她在舞臺的「死」,卻讓自己的心澄澈了起來。 公演結束,不熟練卻熱情的演員得到觀眾們毫不吝嗇的歡呼。尤其是戲份不多的山紅一走出來,觀眾歡呼的聲音幾乎掀了屋頂。 從此,再也沒有人喊她的英文名字,大家都叫她奧菲莉雅。 她不知道的是,有人把整台戲劇拍成錄影帶寄到紐約給朋友看,盛讚這個純潔又薄命的美少女是他所見過最美的「奧菲莉雅」。輾轉流傳了好幾個月,剛好讓位舞臺劇導演看到了。 初夏森森的季節,那位導演拜訪了東方的「奧菲莉雅」。 看了他的名片,山紅有些驚訝。「百老匯?」她並不是無知愛做夢的少女,「我?一個東方人?我想,百老匯等著演蘇絲黃(注)的東方人多過牛毛。」 導演笑了,「你像是新手。誰說要你演蘇絲黃?除了奧菲莉雅,你不想挑戰其他角色嗎?你站在舞臺上的時候,驚人的氣勢讓人目不轉睛。我不能保證你大紅大紫,但是,你不想來試試看嗎?我們一起試試看。看我們到不到得了巔峰。」他友善的伸出手。 直到現在,她承認,她的確非常喜歡演戲。站在舞臺上,她第一次感受到和角色徹底融合共鳴的神聖感。 百老匯……紐約…… 她一個東方人,是不可能在那種地方嶄露頭角的。但是,不出名也好。她可以浸淫在戲劇的領域,盡興的練戲和排演。真正的享受戲劇的樂趣。 已經沒有經濟壓力了,既然加拿大的學業即將告一段落,下一站往紐約去,也不是什麼壞事。她可以學習跟戲劇有關的一切。現在已經不是為了生活,只是單純的喜愛。 喜愛那種被洗滌,憂傷盡去的舒暢。 只要伸出手……她就可以到眾人夢寐以求的百老匯…… 她卻停住了。她想要去確定一件事情。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……不過,她要用自己的眼睛,去親眼鑒定一下。 「我……我得九月以後才能給你答覆。」她露出來的輕愁微笑讓導演看呆了一下。他見過的美女何其多,但是這樣深具靈魂魅力的神秘東方女子,即是他僅見的。少女的外貌,憂鬱深沉的靈魂。 「我等著你。」他將機票放在桌上,「是的,我很願意一直等待你。我的東方公主。」 「我想,你不會失望的。」她喃喃著。 約定那天,她下了飛機。手裡提著簡單的行李。四年前的此時此刻,她在這個地方,碎心的離去。 並不天真的以為誓言能夠永遠,只是……她想知道,為什麼一個面目模糊的初戀情人,卻將她的心束縛得無法動彈。為了記不起他的臉,她要這樣的傷心催神? 有什麼歲月不能解決的?她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,尋找當年的登機口。還沒走近,就發現一大堆人竊竊私語。 「老天……真的站一天一夜?」 「真的啦,剛剛航警勸他離開,他不肯。聽說只有上洗手間才離開一下下,又馬上回來等。」 「沒吃東西?」 「沒有!真可憐……等這麼久,他等的人絕對不會來了……」 「癡情種子……聽說約定四年後見不是?什麼年頭,誰會遵守這種約定喔……」 「傻子,真是傻子……」 她越聽,神色越發蒼白,她急著擠上前去,「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讓一讓……讓一讓……」 但是看熱鬧的人太多,連SNG都來了,她使盡力氣都擠不進去。她幾乎哭出來,抓著旁邊的人問,「那個人是誰?等了一天一夜的人是誰?」 旁人奇怪的看她一眼,「你沒看新聞?剛剛新聞播放,他好像姓盛……要找一個名叫薛山紅的女孩子。」 他等了一天一夜?今天明明才是……她醒悟過來,滿懷心事的她,忘記換算國際換日線的日子。 「讓我過去!」她哭喊起來,「我就是薛山紅,讓我過去!」人牆密密麻麻,她的哭喊讓想讓路給她的人同情,但是此時擁擠的機場準備歡送一批頗知名的外國偶像團體,她被瘋狂的歌迷擠得更遠。 「讓我過去!他等我一天一夜了,讓我過去!嘉斕!嘉斕!盛嘉斕!」山紅努力的掙扎著,洶湧的機場卻像浪濤一般,瘋狂的歌迷又推又濟,沖向那群偶像團體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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