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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


  「為什麼?」梓涵脫口而出,「對不起,我不應該詢問你的事。」立刻,她發覺自己似乎太過莽撞,康澤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,也不會輕易改變——印象裡,他作的決定,從不曾改變過。

  康澤轉眼瞥了她一眼,那一眼嚴厲中帶著審視。

  「今年的任何比賽,我都不會參加。」他們在沉默中又走了一會以後,康澤才平淡地說。

  這一次,梓涵沒有問他為什麼,但她說:「真是可惜,我從來沒有機會可以看到你打球,也再也看不到你和我哥哥之間的對戰。據說每一次都很精彩,每一次都帶著震撼人心的力量。」

  康澤什麼也沒有說。

  「網球……我知道梓欣打得很好,哥哥就更不用說了。他每天都要去練習一次,我看到他在球場中打球,那種投人的樣子會讓我覺得——網球,真是一樣好東西。」她的眼裡露出羡慕的光芒。

  「你以前不是握過網球拍嗎?」康澤皺了皺眉頭,印象裡梓涵當年是和梓欣。康援一起開始學學習網球。

  「以前?」她眼裡的那種一貫的悲涼與清冷又再度浮現,「我怎麼還能記得以前的生活,以前學過的東西?自從我和媽媽一起離開,我的世界就已經完全被顛覆。每天都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,我永遠不知道何時媽媽又會想要離開,何時我又要去到一個陌生的環境,過著怎樣的生活。」

  「顛沛流離?」康澤眉宇間的折痕又深刻了幾分。

  她用力點了點頭,「媽媽不要爸爸的贍養費,她說寧願餓死,窮死,也不能接受廉守業的一分一厘。

  康澤停下了腳步,他回過身來望著她,深深地。

  梓涵也抬起眼,用她淒涼而堅強的目光看著康澤,她試圖微笑,可是笑容卻消失在嘴角,「爸爸付給媽媽一大筆的贍養費,也在每個月會匯一大筆金錢到媽媽的賬戶上,作為我的撫養費。可是媽媽從來沒有動用過那筆錢,即使我們的日子再艱苦,她也不會去動那筆錢。她總是告訴我,這個世界上錢並不是最重要的,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……可我,其實從來不知道那些是什麼……』

  她的身體驀地顫抖了一下,這些事可以告訴康澤嗎?關於她這十年來的生活,那些痛苦而悲慘的回憶。

  「梓涵,你們靠什麼為生?」康澤的內心也有片刻的驚訝吧?他從不曾想過,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女孩,享受慣錦衣玉食,總是一臉機靈與燦爛笑容的廉梓涵,會過上另外一種生活,與她過去的生活完全截然不同的生活嗎?

  到底有多苦,她這樣瘦小的身軀到底承受過怎樣的痛苦?

  「媽媽是個畫家。」梓涵想要微笑,她的嘴角微微上揚,露出了一朵苦澀的笑容,「她靠賣畫為生,所以她要到不同的地方,要去寫生,她說要去觀察人生,觀察生活……」

  梓涵的眼前是否浮現出了過去的片刻?她的眼變得迷茫,笑容淒涼的讓康澤的眉頭皺得更深。

  「康澤,我和我母親過得並不據據,但也不寬裕。而且。你知道她讓我學習多少東西嗎?我的母親,她幾乎把她賺的每一分錢都花在了我的身上。我學鋼琴和小提琴,我學英語、日語還有西班牙語,我學習繪畫——這個是我母親的專長,她當然也希望我能運用自如……我沒有自己的時間,我每一天都仿佛活在忙碌的地獄裡。」梓涵望著康澤,眼神迷惘地望著他,又仿佛她的眼裡什麼都沒有看到。

  「而我的母親呢?我那個一向優雅風趣的母親,她為了工作,為了讓我接受最好的教育,而不斷地工作。她畫啊畫,不斷地畫啊畫……為了錢,她畫的畫已經不再是過去那種悠閒的畫作,變成了插畫,版畫,甚至是街頭的宣傳畫……我沒有辦法不去恨我的家人,當我母親那樣辛苦的時候,他們卻過著最悠閒的日子,我的父親,他從不曾在我面前出現過,他也不曾關心過我……我的母親,她已經不再是過去我所認識的母親了!」

  康澤想到了過去的廉伯母,的確,印象裡,那是個快樂的婦人,有著良好的教養,平時以繪畫為樂,對他們這些孩子都很和藹,舉止端莊而優雅。

  現在的廉旭,頗有一些其母的風采。

  「她變成什麼樣子,只有我知道。」梓涵再次顫抖了一下,「她是個堅強的女人,在離開丈夫以後,還能那樣堅強地依靠自己而生活。可是,她卻不再是過去我所認識的那個媽媽了,她雖然依然愛我——我知道她很愛我,可再也不是過去那個抱著我會給我講童話故事的媽媽了……」她倏地抿緊嘴角,以此來阻止自己的淚水。

  不,不能哭。哭又解決不了任何問題,她早就知道,即使她放聲痛哭,也無濟於事。

  「我沒有自己的生活和樂趣,我只知道每一天她都強迫著我學習這個,學習那個……我沒有朋友,也交不到什麼朋友。以前的生活完全離我而去,只剩下孤獨的我。她蒼涼地說著,然後就是長時間的沉默。

  「梓涵,想不想打網球?」凝視著她那張哀戚,卻不流淚的固執面龐,康澤冷靜地建議。

  「什麼?」她茫然地望著他。

  「明天開始,我教你打網球吧。」他的手忽然撫過她的頭髮,然後握住她還在微微抽搐的手。

  「康澤哥哥。」梓涵反握住那雙溫暖的手,不爭氣的眼淚還是滑下臉頰,「為什麼在你的面前,我總是什麼話都藏不住?像個任性的孩子那樣向你抱怨,跟你說一些自己悲慘的往事。你會不會因此厭煩我?」

  「不會。」他的回答迅速而毫不遲疑,「說出來比藏在心裡好,你要記住,無論何時,我都會聽你說任何事。」

  梓涵靜靜地望著他微抿的嘴角,「康澤,你對其他人也是這樣的嗎?別人如果有什麼抱怨,有什麼委屈,你也會聽他們說?」

  「不會。」再一次迅速而冷靜地回答,他拉起她的手,繼續往前走。

  「那麼只有我嗎?」是溫暖流過心底嗎?梓涵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再感到像剛才那樣寒冷。

  康澤沒有回答,那是一種默認。

  為什麼?這一個為什麼,廉梓涵還是沒有問出口。她有種直覺,現在即使她問了,也無法得到答案。既然這樣,她也還是選擇沉默比較好。

  只要知道自己在康澤心裡是特別的,那不就已經足夠了嗎?

  他還答應她明天起教她網球,她也可以像梓欣那樣,打出那樣漂亮的網球嗎?她和梓欣是雙胞胎的姐妹,梓欣可以學會的東西,她當然也可以學會!

  「我現在學網球,會不會太遲?」梓涵輕柔地對著他微笑,那種笑容很純真,好像她小時候的那種笑容。

  康澤望著她的眼,輕輕搖頭,「學任何東西都沒有太遲的時候,只有你想不想學。」

  「還要有可以學習的條件。」她的目光清澈如水。

  他微微震動了一下,是的,還要有學習的條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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