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昨夜之燈 | 上頁 下頁
一一


  怎麼有這些怪迷信?二十歲的世界裡有時也有上百歲的迷信。有天,書盈發現兩個年輕人猛翻一本姓氏筆劃學,為了給合唱團取名字。取名字前居然要算筆劃是否大吉大利。

  「杜鵑,」雪珂嘴裡在喃喃自語。「杜鵑口香糖,怎麼樣?」雪珂忽然問唐萬里。「少驢了,沒有人用杜鵑當口香糖名字,」唐萬里說:「怪怪的!」

  「怪怪的才好呀!」雪珂說:「這叫出奇制勝!」

  學校裡正在教廣告學,雪珂主修電視廣告,整天把廣告句子背得滾瓜爛熟。「我問你,七七巧克力不是也很怪嗎?琴口香糖不是也怪嗎?你知道夢17是什麼?」

  「是一支歌!」唐萬里叫著。

  「去你的,是一種化妝品!」

  「好吧!你就製作你的杜鵑口香糖!我幫你想廣告句!」唐萬里歪著頭,撥著弦,順口念著:「杜鵑有紅也有白,杜鵑有黃也有紫,吃片杜鵑口香糖,包你馬上翹辮子!」

  「什麼?」雪珂大叫,撲上去抓著唐萬里的胳膊亂搖亂晃:「你說些什麼鬼話!」

  「吃了你的杜鵑口香糖,不中毒中得翹辮子才怪!」唐萬里笑得跌手跌腳,連鼻樑上的眼鏡都搖搖欲墜。他笑得那麼開心,那麼爽朗,使雪珂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,兩人笑得在地板上打滾。然後,唐萬里推開雪珂,正色說:「別鬧我了,我們巨龍合唱團下星期六要上電視,讓我編好這個譜!」他撥著弦,又哼哼唧唧起來。雪珂在地板上鋪了一張大圖畫紙,爬在地上猛研究她的「杜鵑口香糖」。唐萬里編譜顯然編得不太順利,一會兒,他就放棄編譜,在那兒唱起歌來了。唱「龍的傳人」,唱「秋蟬」,唱「今山古道」,唱「歸人,沙城」。

  「細雨微潤著沙城,輕輕將年少滴落,回首凝視著沙河,慢慢將眼淚擦乾——」

  雪珂無法專心做功課了,她爬在地上,用手支著下巴,轉頭瞪視著唐萬里。「唐萬里,我問你!」她正色說。

  「什麼?」唐萬里回頭看她。

  「這支歸人沙城啊,實在很好聽,」雪珂說:「但是,它到底在說些什麼?輕輕將年少滴落,怎麼滴落呀?我就搞不懂這些文字,你一天到晚唱,也解釋給我聽聽看!」

  「唔,嗯,哦,」唐萬里連用了三個虛字,聳聳肩。「歌詞是只能意會,不能言傳的!」

  「不行!」雪珂固執的。「你把意會到的,講給我聽聽看!」

  「好!」唐萬里點點頭,很嚴肅的樣子。「這支歌很蒼涼,把『年少』的無奈全唱出來了。」

  躲在臥室裡的裴書盈坐不住了,只知道有「年老」的蒼涼和無奈,竟不知道年少也有蒼涼和無奈。她悄悄站起身子,悄悄走到房門口,悄悄注視著那對年輕人,倒要聽聽他們的解釋。「細雨微潤著沙城,表示天氣涼了,下雨了。」唐萬里仔細的說:「這你一定懂。年少表示年紀很輕,年紀很輕就是年齡還小,年齡還小就是還沒長大——」

  「好了,好了,我懂什麼叫年少。」雪珂不耐的打斷他:「然後呢?」

  「然後呀!」唐萬里細聲細氣的。「沒長大的孩子抵抗力都很弱,被冷風一吹、細雨一打就感冒了,一感冒眼淚鼻涕全來了,於是,滴落了鼻涕,擦乾了眼淚——」

  「哇!唐萬里!」雪珂大叫,坐起身子,對著唐萬里的肩膀一陣又捶又推又搖,笑得直不起腰來。「你在胡說些什麼?你在胡說些什麼?你要把作詞的人氣死嗎?人家挺美的句子,給你講成什麼了?哇呀喂,不得了,笑得我肚子都痛了,哇呀喂!——」裴書盈站在房門口,實在忍不住,這要命的唐萬里呀!她也跟著那年輕的一對笑起來了。雪珂抬頭看到母親在笑,她就更笑。唐萬里看到她們母女兩個都笑,也就跟著笑。一時間,滿屋子笑聲,滿屋子歡樂,連那紅色白色黃色的杜鵑花也彷佛在笑了,春天也彷佛在笑了。

  就在這一片歡愉裡,電話鈴響了。現代文明縮短了人與人的距離,電話的發明是一大功勞。現代文明打斷了很多笑聲,電話的發明是一大敗筆!裴書盈走過去接了電話,笑容首先從她唇邊隱沒。她捂著聽筒,轉頭看雪珂。

  「雪珂!」她低聲說:「你怎麼忘掉了,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!他要你聽電話!」

  「啊呀!」雪珂像彈簧人般從地上直跳起來,笑容也消失了。她埋怨的看著母親。「媽,你怎麼也忘了提醒我?」

  「我?」裴書盈瞪她一眼。「我是該忘,你是不該忘!來,你自己跟你爸爸說!」雪珂走過去,接過了聽筒。心裡有一百二十萬分的歉然,太久沒跟父親聯絡了,太久沒跟他見面了。只有大年初一去拜了個年。徐遠航,她那一直敬愛著崇拜著,甚至依戀著的父親!她居然忘掉了他的生日!從來沒發生過的事!她握著聽筒,聲音怯怯的叫了聲:「爸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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