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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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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站住了,他望著我,眼中布滿了紅絲。 「詩卉,」他低聲的說,太陽穴在跳動著,眼神是深邃而凌厲的。「幫我一個忙!請你幫我一個忙!我再也沒有辦法這樣過下去了!」 他的神色驚嚇了我,我不自禁的往後退著。 「你要做什麼?哥哥?」我結舌的問。 「你去幫我安排,我必須單獨見小雙一面!我有許多話要對她說。請你幫我安排,詩卉!」 我猛烈的搖頭。「不,不!哥哥!你不能這樣做!我也不能幫你安排!我絕不能!就像你說的,你失去了三百七十八個機會,現在已經太晚了!一切都太晚了!要安排,你早就該叫我安排,在她剛來我們家的時候,在盧友文沒有出現的時候,甚至,在她和盧友文交朋友的時候──都可以安排!而現在,不行!不行!絕不行!」 「詩卉!」他抓緊我,搖著我,瘋狂而激動的。「你要幫我!我並不是要追求她,我知道一切都晚了。往日的我,驕傲得像一塊石頭,現在的我,狐獨得像一片浮木。我已經失去追求她的資格,我只想和她談談,只想告訴她,我在這兒,我永遠在這兒,在她身邊,在她四周──」他急促的說著,越說越語無倫次。「我永遠在她旁邊!我要讓她了解,讓她了解──」 「哥哥!」我嚴厲的叫:「你要說的話,她都了解的,你懂嗎?在目前,你什麼都不能做,你懂嗎?你如果行動不慎,你只能使她受到傷害,你懂嗎?」 詩堯怔住了,他呆呆的望著我,我也呆呆的瞪著他,我們彼此對視著,好一會兒,誰都沒有說話,然後,逐漸的,他眼底那層凌厲之色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層近乎絕望的、落寞的、悵惘的、迷茫的神色,他放鬆了我,頹然的走到床邊,把自己重重的擲在床上,他低語:「是的,我什麼都不能做。可是──」他咬牙:「如果那個盧友文敢欺侮她,我會把他殺掉!」 我走到床邊,在床沿上坐下,凝視著他:「哥哥,請你不要傻了好不好?你難道不知道,小雙熱愛著盧友文嗎?不管盧友文是不是憐惜小雙,小雙愛他,就無可奈何啊!我敢說,如果你傷了盧友文一根汗毛,你傷的不是盧友文,而是小雙!」 我的哥哥瞪著我。「那個盧友文,就這麼值得愛嗎?」 他沙嗄的問。 「我不知道值不值得,」我深沉的說:「我只知道,小雙以他的快樂為快樂,小雙以他的悲哀為悲哀!」 詩堯翻身向著床裡,一句話也不說了。 經過奶奶這樣的一篇報告,經過我的一番實地探測,我們都知道小雙的婚姻,並不像想像那樣美滿。不過,家家有本難念的經,天下那兒找得出十全十美的夫婦呢?我們私下,固然代小雙惋惜。而小雙自己,是不是也懊悔這婚姻呢?一個月以後,就在我們還在談論和懷疑著的時候,小雙自己來了,像是要給我們一個答覆似的,她衣著整齊,而容光煥發。 那是晚上,全家人都在家。小雙穿著件紅襯衫,黑色的背心裙。長髮中分,自自然然的披瀉在肩上和背上。她略施了脂粉,看起來很有精神,很甜蜜,又很快活。詩堯一看到她,就像個彈簧人般從沙發裡彈了起來,然後他就緊緊的盯著她,上上下下的打量她,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。小雙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,微紅著臉,她笑著說:「都沒出去嗎?真好。」 奶奶伸手牽住了她,憐惜的拍拍她的手背:「今天氣色很好,」奶奶讚美的說:「要天天這樣才好,別太累著。擦地板那種工作,是不能再做了。」 小雙扭了扭身子,輕笑了一聲。 「不過偶然擦一次地板,就給奶奶撞著了。誰會天天去做那種工作呢?」 「友文又在家寫文章嗎?」 雨農問,因為我在他面前告過盧友文一狀,使他覺得自己這「介紹人」當得有點犯罪感,所以特別顯得關切。小雙回過頭來,她臉上綻放著光采。 「你知道嗎?雨農,」她高興的說:「友文找到了工作,他現在開始上班了!」 「上班?」、雨農直跳了起來,彷彿這是件「天下奇聞」。「在什麼地方上班?」 「在公司的國外貿易部,專門處理英文信件。」 小雙笑著說:「一天上班八小時,夠他累的了。他又不習慣,下了班就喊腰酸背痛肚子痛──」 「肚子怎麼會痛的?」我好奇的問。 「他說腰彎得太久了的關係。」 小雙笑得咭咭咯咯的,我記得,似乎很久沒有看到她這樣笑了。「反正,下了班,他的毛病才多呢!不過,難得他肯上班呀!像他這種人,要他上班比要他的命還嚴重嗎!」 「那麼,他的寫作呢?」雨農問。 「他還是寫呀,晚上在家寫。」 小雙望著雨農,臉上掠過了一抹困惑的神色。「雨農,說真話,你覺不覺得,友文雖然是個天才,但是,要當職業作家還是不行,主要是──他的速度太慢。我曾經研究過關於他的寫作問題,為什麼台灣有那麼多職業作家,他卻賺不著稿費呢?後來我得到結論了。撇開那些名作家不談,就算新作家吧,他們每個月總寫得出十篇八篇稿子,這些稿子寄出去,就算一半被退稿吧,也有四篇五篇登出來。這樣,或多或少,總有一點收入。友文呢,他老是想啊想啊想啊,今天寫了,明天又撕了,這樣一個月下來,可能保留不了一千字,那,怎麼能當職業作家呢?」 「小雙,」我忍不住說:「我要問你一句坦白話,從你去年七月認識盧友文,到你們結婚,到現在,差不多一年半了,這一年半之間,盧友文到底寫了多少字?」 「說真的,」小雙坦白的說:「字倒真的寫得不少,只是都撕了。」 「為什麼要撕呢?」奶奶又不懂了。「那些字兒,登在報紙上不就是能拿錢嗎?他這一撕,不是在撕鈔票呀?」 「他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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