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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「那麼,」詩堯小心翼翼的說:「你會讓我照顧你,讓我愛你,讓我寵你,讓我用以後所有的生命來陪伴你,對不對?」

  「不!」她的聲音低而清晰。「不!」她搖著頭。「詩堯,你不會喜歡一個三心二意的女孩子!」

  「我不懂。」詩堯說,嘴唇已失去了血色。

  「詩堯,」小雙的聲音雖然低沉柔和,卻有股令人無從反駁的堅決。「我感激你對我的這番心,永遠感激,不但感激,而且感動。那天我知道你播出《在水一方》以後,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動!可是,我無法接受你的愛,因為,我已經接受了另一個男人的愛情。一個好女孩,總不能三心二意的!」

  詩堯屏息了幾秒鐘。「你的意思是說——」他沉著聲音說:「你愛的人是盧友文,不是我,是嗎?」我的心絞扭了起來,縮在那角落裡,我不由自主的用手抱住了頭,不敢看他們任何一個人。然後,我聽到小雙的聲音,那麼輕柔,卻像一枚炸彈般在室內炸開:「是的,詩堯,我不能騙你!我愛的是他。我沒有辦法,這一輩子,我已經跟定了他!」

  好一段時間,房裡靜悄悄的,一點聲音都沒有。我無法再抱頭不理了,抬起頭來,我悄然的看向他們,我看到小雙靜靜的、淒然的瞅著詩堯,而我那哥哥,卻已經變成了一尊化石!淚水湧進了我的眼眶,小雙,不要太殘忍!小雙,不要太殘忍!我忍不住了,站起身來,我沖了過去,正想勸解幾句話,詩堯跳起來了。他的臉慘白如紙,眼睛裡冒著火,指著小雙,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:「小雙,杜小雙,你結婚,你馬上結婚!嫁給那個得諾貝爾獎的大作家去!今生今世,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!你既然跟定了他,你馬上就跟他走!」

  說完,他掉轉身子,像個馬力十足的火車頭般,猛烈的沖出了房間。這兒,小雙再也支援不住,她哭倒在我的懷裡。

  「詩卉,」她哭泣著喊:「為什麼他那麼殘忍?為什麼他那麼殘忍!難道他連我的友誼,都不肯接受嗎?」

  我心底一片悲哀,小雙,你又何嘗不殘忍!我心裡說著,嘴裡卻說不出口。愛情上的角逐,是人類心靈上最慘烈的競爭,我瞭解我的哥哥,他已經徹徹底底的受了傷!你看過野獸負傷後的反噬和狂嗥嗎?那就是我哥哥沖出去前所唯一能做的了。

  §第十一章

  接連下來的許多日子,小雙早出晚歸,我們全家人都幾乎難得見到她了。不止家裡的人見不到她,連和她同房而居的我,也一樣見不到她。她總是天剛亮就出去,深更半夜才回來。她出去時我還沒起床,她回來時我往往已經睡了。偶然見了面,我問她忙什麼,她總是輕描淡寫的說一句:「沒有什麼。」她說「沒有什麼」,你就沒辦法再追問下去。何況,不用追問,我心裡也有些明白,無論天氣已變得多麼寒冷,無論家裡已生上了火爐,無論寒風徹日徹夜的飄飛,無論雨季已濕漉漉的來臨——在一棟四層公寓的頂樓上,有那麼一間小閣樓,裡面卻永遠是溫暖的春天。

  小雙成日不回家,爸爸有些不高興了。

  「這孩子是怎麼回事?你們當伯母、當奶奶的,也別因為人家姓杜不姓朱,就對她漠不關心啊!」

  「哎喲,什麼話!」奶奶叫了起來。「我們才巴不得寵她愛她,把她整天攬在懷裡呢!可是,女孩子嘛,交了男朋友就和以前不一樣了!不是我們家親生女兒,總不太好意思讓男朋友在家裡耗到三更半夜。何況——何況——唉!」

  奶奶沒有把那個「何況」說完,卻化成了一聲歎息,我心裡倒清楚,何況我們家有個失戀的哥哥啊!帶回來既不能像李謙和雨農一樣受歡迎,反而增加別人的痛苦,就不如大家避開,眼不見為淨了。「哦,」爸爸的眼光滿屋子轉著。「交了男朋友?那麼,小雙是在戀愛了?和誰?盧友文嗎?」

  「是的,」雨農說:「是盧友文。」

  爸爸點了點頭,沉吟不語了,半晌,才說:「那孩子的眼光倒不錯,盧友文雖然窮一點,但是,才氣高、學問好,又肯吃苦耐勞,有雄心壯志,這樣的孩子,不是久居人下者。小雙年紀輕,見識卻不凡,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,沒有選擇個有錢有勢的家庭,卻看上一貧如洗的盧友文,總算難得之至了!」當然難得!我心裡在嘰咕著,沒看上年輕有為的電視公司副理,卻看上了他,怎麼不難得!但願那個盧友文,也能知道這份「難得」,而珍惜這份意外的幸福就好了。爸爸既然知道了小雙的行蹤,也就不再介意。那一陣,我們大家都忙,我又趕上了期終考,對小雙的事,也就沒有太注意。一晚,小雙對我說:「今天盧友文搬了家。」

  「哦?」我望著她。「天冷得厲害,」她說:「那小木屋又幹在屋頂上,冷風成天灌進來,整個房間都像冰窖,再住下去非生病不可。而且——」她遲疑了一會兒,似乎咽住了一句要說的話。「反正,是非搬不可了,現在搬到師大附近,一棟小小的日式房子裡,房東本來要拆了建公寓,可是地太小,建不起來,隔壁人家又不肯合建,所以房子就空著。房東說空著也是空著,不如出租。房子很破很舊了,好在卻是獨門獨院,還有個小花園呢!只是,現在,花園裡長滿了荒草,整理整理,種點花木,就不失為一個寫作的好環境了。」

  「多少錢一個月?」我又「現實」起來了。

  「八百元,另外有五千元押租。」

  八百元!對很多人來說可能是個小數目,對盧友文來說,就不見得了,何況還要繳五千塊押租!難得盧友文繳得出來!可是,我再看看小雙,心裡有了數了,那一萬元的唱片費,總算派了用場!兩情相悅,你的就是我的,這根本是無可厚非的事。我和雨農之間,也一樣不分彼此的。只是,我那傻哥哥處心積慮,希望小雙能吃好一點,少走點路,不要太辛苦——而那一萬元,這樣用起來,又夠折騰多久呢?

  接著,小雙似乎更忙了,有一晚,我看到她在燈下縫窗窗,深紅色的窗窗又厚又重,她用手縫,一針一線的抽著,只一會兒就紮破了手指,我說:「好了吧!讓媽媽用針車給你縫一下。」

  「不用了,」她紅了臉:「已經縫好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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