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在水一方 | 上頁 下頁
一四


  「啊唷,啊唷,」奶奶連忙打岔:「人家雨農才回來,一家人可得和和氣氣,你們兄妹要拌嘴,改一天再拌吧!啊?」

  我還想講話,雨農暗中扯了我一下,在我耳邊悄悄私語:「詩卉,好歹給我一點單獨的時間,我總不能當著你一大家子人的面前吻你!不過,如果你不在乎,我就——」

  「啊呀!」我叫:「不行不行!」

  奶奶愕然的回過頭來:「什麼事不行不行?」

  「小倆口在商量,」詩晴多嘴的說:「如何擺脫我們這一大家子人呢!所以,李謙,我們出去散散步,怎樣?」她拉著李謙:「走吧!」

  「我看啊,」奶奶瞅著他們說:「是你們這小倆口想擺脫我們吧?」我拊掌大樂。「對了!對了!就是的,就是的!」

  「小妮子毫無良心,」詩晴咬牙說:「好吧,讓我今晚跟你耗著,你走到那裡,我走到那裡!」

  「少討厭了!」詩堯接口:「看人家小雙,都知道識趣的躲了出去。詩晴,忘了你趕詩卉出房間的事了?所以,詩卉,把你的未婚夫,帶到你房裡去吧,沒人會笑你的。」他走到我面前,對我輕瞟了一下眼睛,又低聲加了一句:「講和了,怎樣?」

  我忍不住對他笑了,他也對我笑了,不知怎的,我覺得詩堯的眼神裡頗有深意,似乎有什麼心事要取得我諒解似的。但是,我來不及去弄清楚他的意思了,拉著雨農,我們真的退進了我的小屋裡。哦,一年的離別,幾許的相思!多多少少急於要訴說的言語,來不及說,來不及笑,來不及注視和綢繆!整晚上,我們不知道怎麼會跑出那麼多話來,說了又說,笑了又笑,像兩個大傻瓜。又重複的和他談杜小雙,他也和我談他的軍中好友盧友文,我們又彼此取笑「同性戀」——然後,我們一下子擁抱在一起,吻著、笑著、流著淚、發著誓,喃喃的說今生今世,天涯海角,我們是不再分開了。

  接著,我們又談起雨農的未來,軍訓受完了,馬上面臨的是就業問題,他說他要去法院工作,再準備高考,將來再掛牌當律師。我們就談著,談著,談著——根本忘了時間,忘了夜色已深,忘了萬籟俱寂,忘了我房裡還有另一個房客!直到客廳裡響起一陣鋼琴聲,才驚動了我,我猛的跳了起來,看看窗外,繁星滿天,月色朦朧,我驚慌的叫了一聲:「糟了!再談下去,天要亮了!」

  「怎樣?」雨農不解的問。

  「小雙!」我說:「好可憐!她只好在客廳裡彈鋼琴了!」我推著雨農:「你快走吧!我去叫小雙來睡覺!」我往客廳走去。

  雨農一把拉住了我。「詩卉!」他叫。我回過頭去。他一臉的正經。

  「你家需要再加蓋一間屋子出來了!」

  「胡鬧!」我笑著推開他,走到客廳門口,我向裡面伸了伸頭,立即,我猛的向後一退,差點把雨農撞個大斤斗,我把手指按在唇上,「噓」了一聲,雨農嚇得直往後退,瞪著眼睛,悄悄的、一迭連聲的問:「怎麼了?怎麼了?」

  「不要進去!」我說,喜悅使我的聲音發抖。「他們在裡面。」

  雨農不知所以的站住了,我悄立在那兒,對客廳裡靜靜的看著。是的,有人在彈琴,只是,我猜錯了。彈琴的並不是小雙,而是我的哥哥朱詩堯!那是一支很熟悉的曲子,彷佛在那兒聽過,只是,我一向沒有記鋼琴曲的習慣。靠在琴邊的是小雙,她的身子緊貼著琴,手支在鋼琴上面,眼睛亮晶晶的、溫柔的、默默的看著詩堯。那琴上的檯燈,依然放射著柔和的光線,映在她那對翦水雙瞳裡。

  詩堯彈完了一曲,抬起頭來,他看著小雙。

  「怎樣?」他問。小雙微笑著,像一個小老師。

  「出乎我意料之外,」她說:「沒想到你會把譜記下來,我似乎只彈過幾次。」

  「我聽過三次,」詩堯說:「第一次是大家批評電視的那個晚上,第二次是五月裡,你清晨坐在這兒練琴,第三次是上星期二的晚上,剛好我的節目播出一個月,那晚我回家很晚,你一個人坐在這兒,彈了好幾遍,我在房裡,用筆記下了每一個音符。」

  「是的,」小雙柔聲說,「那晚詩卉在給雨農寫信,我怕在旁邊妨礙她,就坐在這兒彈琴。」

  我忽然明白了,這不是一支普通的練習曲,這是那支《在水一方》!一個無心的彈,一個有意的記。這,不是很羅曼蒂克嗎?我回頭對雨農直眨巴眼睛。

  「我已經交給樂團去寫套譜,」詩堯繼續說:「但是,這是你父親的曲子,是不是版權所有?」

  小雙輕歎了一聲,睫毛垂了下來。

  「你拿去唱吧!能唱紅這支歌,爸爸泉下有知,也會高興的。你如果喜歡,爸爸生前還寫了許多小曲,只是沒有配歌詞,等我那一天有時間的時候,整理出來,一曲一曲的彈給你聽!」

  「你說真的?」詩堯說。「我們何不合作一番,給它填上歌詞?」

  「填歌詞那有那麼容易!」

  「你說過的,我們可以改寫古詩詞,就像這支《在水一方》,又典雅,又含蓄,又——宣揚了中國固有文化,總比那些『我的愛情,好像一把火』來得舒服。」

  「你有興趣做,我奉陪!」小雙爽朗的說。

  「咱們一言為定?」詩堯問。

  「一言為定!」小雙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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