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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夢軒注視著她,她那精神奕奕的神情,那亮晶晶的眸子,那穩定的扶著駕駛盤的雙手,那隨風飄飛的長髮和紗巾,那喜悅的笑容,和那生氣勃勃的樣子──這就是他最初認得的那個許珮青嗎?那個不斷要把餐巾掉下地的、可憐兮兮的小婦人?

  「珮青,」他說:「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?你改變了許許多多,你知道嗎?」

  「一百八十度的轉變,是不是?」珮青說:「我真不知道怎麼會碰到了你,扭轉了我整個的生命。以前,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會過這種生活,開車啦,旅行啦,跳舞啦,吃小館啦,遊山玩水啦──那時候我的天地多麼狹窄,現在我才明白,生活原來是如此充實,而多方面的!」

  「我說過,我要教會你生活。」

  「我也學得很快,是不是?」

  「確實。」

  「可惜我沒教會你什麼。」

  「教會我戀愛。」

  「你本來不會嗎?」

  「豈止不會,根本不懂。」

  她轉過頭來瞥了他一眼,抿著嘴角,對他嫣然一笑。

  中午,他們抵達了臺中,在臺中一家四川館裡吃午餐,拿著菜單,他問她:「要吃什麼?」

  「隨便。」

  「你知道嗎?」他笑著說:「我將來要開一家飯館,叫『隨便餐廳』,其中有一道菜,就叫『隨便』,專門準備了給你這種小姐點的!」

  「這道菜是什麼內容呢?」

  「雞蛋炒鴨蛋再炒皮蛋,另外加上鹹蛋,和鵪鶉蛋!」

  珮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,說:「好啊!你在罵人呢!」

  吃過了午餐,他們沒有休息,就又駕駛了汽車,直奔日月潭。到達日月潭,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了。在涵碧樓定了一間面湖的房間,他們洗了一個熱水澡,除去了滿身的灰塵。開了一路的車,珮青顯得有些疲倦,但是,當夢軒為她泡上一杯好茶,再遞上一個削好的蘋果,她的精神又來了。和夢軒併排坐在窗前的躺椅裡,他們注視著那碧波萬頃,和那凸出在湖心的光華島,陽光閃耀在水面,幾點遊船在湖上穿梭。

  夢軒握著珮青的手說:「我們明天一清早去遊湖,今天就在涵碧樓休息休息,如何?」

  珮青點點頭,在迎面的清風裡,望著那滿山青翠,和一潭如鏡,她有說不出來的一份安寧和滿足。喝著茶,吃著瓜子和牛肉乾,他們兩相依偎,柔情似水。他說:「你現在還有什麼欲望嗎?」

  「是的。」她說。

  「是什麼?」

  「永遠和你在一起。」

  黃昏的時候,他們手牽著手,走下了山,沿著湖岸的小徑,他們繞到教師會館的花園裡,小徑上花木扶疏,石板上苔痕點點。這還不是遊湖的季節,到處都靜悄悄的,從石板小徑走到有小亭子的草坪上,除了樹影花影,就只有他們兩個的人影相並。坐在小亭子裡,眺望湖面,落日和水波相映,一隻山地人的小船,慢悠悠的蕩了過去,船娘用布帕包著頭,櫓聲咿呀。天際的雲彩金碧輝煌,湖的對岸,遠山半隱在暮色裡。天漸漸的黑了,暮色掛在龍柏梢頭,他們慢慢的踱了回來,跨上窄窄的石級,走回涵碧樓。一路穿花拂柳,看流螢滿階,聽蟲聲唧唧。

  夜裡,她的頭枕在他的手臂上,屋內沒有燈光,但卻有一窗明月。兩人的呼吸此起彼伏,兩人的心臟靜靜跳動。她微喟了一聲,他立即敏感的問:「怎麼了?」

  「多麼幸福哪,這種歲月!」她感慨的說:「還記得從初次相遇到現在,受過多少的痛苦,多少的悲哀,也有多少的快樂!酸甜苦辣,什麼滋味都有,這也就是人生,不是嗎?痛苦也是生命中必定有的一種體驗,對不對?那麼,我痛苦過,我快樂過,我愛過,我也被愛過,這份生命算是夠充實了,當我死亡的那一天,我可以滿足的說一聲:『我活過了!』」

  月光幽幽的射在窗簾上,繁星在黑而高的天際閃動。沉睡的大地上有著形形色色的人生;快樂的,不快樂的,幸福的,不幸福的,會享受生命的,以及不會享受生命的。珮青依偎在夢軒的懷裡,微笑的合上眼睛,睡著了。

  第二天一早,他們僱了一條人工划動的小木船,蕩漾在水面上。日月潭分為日潭和月潭,一般遊湖的人都遊日潭,沿途上岸,逛光華島、玄武廟等名勝地區。夢軒卻別出心裁,主張遊月潭而放棄日潭,讓小船沿著湖岸划,在綠蔭蔭的山影中曲曲折折的前進,四週靜得像無人地帶,唯有櫓聲和風聲。夢軒和珮青並坐在布篷底下,手握著手。兩人都靜靜的坐著,默然無語,只是偶爾交換一個會意的、深情的注視。

  然後,他們到了阿里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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