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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


  「媽,這曲子真好。」我說:「你再彈一個!」

  媽媽搖了搖頭,站起身來,無限憐愛的撫摸那架鋼琴的琴身。然後,她抬起頭來對我說:「依萍,你的意見對,這架鋼琴對我們是太奢侈了,你又不會彈琴,而且,你爸爸剛剛經過變動,事事都需要錢,我們還是把它賣掉吧!」

  「我現在不準備賣了!」我伏在琴上說:「媽媽,你喜歡它,我們就留著它吧。錢,我們再想別的辦法!」

  「對了,」何書桓說:「鋼琴留下來,我知道依萍也很喜歡學琴的。錢,總是很容易解決的!」

  「你別以為我肯用你的錢!」我說。

  「你做了我的妻子,也不用我的錢嗎?」何書桓問。

  「你有什麼錢?你的錢還不是你爸爸的!」

  「別忘了,我已經有了工作,自己賺錢了。」

  「你出國的事如何?獎學金的事怎麼樣了?」我想起來問。

  「已經申請到了一份全年的獎學金。」何書桓輕描淡寫的說。

  「真的?」我叫了起來:「你怎麼不早說?」

  「正巧碰到你們家發生這些事,我也懶得說了,而且,我正申請延遲到明年再去,這樣,結婚之後我們還可以有一年相聚!」

  媽媽靠在琴上,不知冥想些什麼。我敲了敲琴鍵,望著那雕刻著的兩行字,又想起爸爸來。於是,和媽媽說了再見,我們出了家門,向「那邊」走。

  何書桓說:「奇怪,你的家庭給我一種奇異的感覺,我覺得每個人都很複雜,例如你母親,我猜她一定有過一段不太平凡的戀愛!」

  「哦,是嗎?」我想了一下,忽然說:「對了,有一天,媽媽好像說過她愛過一個什麼人。」

  我沉思的向前走,兩個人都不再說話。我想著媽媽,在她婚前,是不是會已有愛人?而被爸爸活活拆散了?我又想著爸爸,一生發狂似的玩弄女人,到最後卻一個也沒有了。我又想到雪姨的出走,生活的問題,躺在醫院裡的夢萍,下落不明的爾豪——一時腦中堆滿了問題。

  直到何書桓拉了我一把,我才驚醒過來,何書桓望著前面說:「依萍,你看,好像出了什麼事!」

  抬起頭,於是,我看到「那邊」的門大開著,員警正在門裡門外穿進穿出。我說:「可能是雪姨有了消息!」就拉著何書桓向前面跑過去,跑到了大門口,一個警員攔住了我,問:「你是什麼人?」

  我抬頭一看,這是個新的警員,不是昨天來過的,我說:「我是陸依萍,陸振華是我父親!」

  「哦?」那警員懷疑的問:「你什麼時候出去的?」

  「我不住在這裡!」

  「你住在哪裡?」

  天哪!難道我又要解釋一次!我向門裡面望過去,什麼都看不出來,我皺著眉說:「能不能請你告訴我,這裡發生了什麼事?」

  「陸如萍是你的什麼人?」

  「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!」

  「今天早上八點鐘,她用一支手槍,打穿了自己的腦袋!」那警員平平靜靜的說。

  我回頭望著何書桓,一剎那間,只覺得腦子中一陣刺痛,然後剩下來的是一片空白。

  §第十二章

  我站在如萍的房門口,顫慄的望著門裡的景象,如萍的身子伸展的躺在床前的地下,衣服是整齊的,穿著一件綠紗白點的洋裝,腳上還穿著白色的高跟鞋。她向來不長於打扮,但這次卻裝飾得十分雅致自然。手槍掉在她的身邊,子彈大概從她的右太陽穴穿進去,頭頂穿出來,她的頭側著,傷口流出的血並不太多,一綹頭髮被血浸透,貼在傷口上。

  我望著她的臉,這張臉——在昨天,還那樣活生生的,那張緊閉的嘴和我說過話,那對眼睛曾含淚凝視過我和書桓。而今,她不害羞的躺在那兒,任人參觀,任人審視,臉色是慘白的,染著血污,眼睛半睜著——據說,死的人若有不甘心的事,就不會瞑目的。那麼,她是不甘心的了?

  想想看,她才二十四歲,二十四,多好的年齡,但她竟放棄了她的生命!她為什麼這樣做?我知道原因,我知道得太清楚,清楚得使我不敢面對這原因——她並不是自殺,應該說是我殺了她!望著那張臉,我依稀看到她昨天的淚眼,那樣無助,那樣悽惶,那樣充滿了無盡的哀傷和絕望——我閉上眼睛,轉過身子,蹌踉的離開這房門口,我撞到何書桓的身上,他站在那兒像一尊石膏像,我從他身邊經過,搖晃的走進客廳裡,倒進沙發椅子中。

  我頭腦昏沉,四肢乏力,如萍血污的臉使我五臟翻騰欲嘔。一個人拿了杯開水給我,我抬起頭,是昨天問過我話的警員,他對我安靜的笑笑說:「許多人都不能見到死屍。」

  我顫抖著接過那杯水,一仰而盡。那警員仍然平靜的望著我說:「真沒想到,你家裡竟接二連三的出事。」

  「我實在沒想到,」我困難的說:「昨天她還好好的!」

  「我們已經調查過了,證明是自殺,只是我們有幾個疑點,你爸爸的手槍怎麼會到她手裡去?」警員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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