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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「她把依萍的嫁妝全偷走了,你要娶一個一文不名的窮丫頭作老婆了!」爸爸說。

  「老伯,」何書桓搖了搖頭:「錢是身外之物,年輕人要靠努力,不靠家財!」

  「好,算你有種!」爸爸咬咬牙說:「你就喜歡說大話!看你將來拿什麼成績來見我!何書桓,我告訴你,我把依萍交給你,你會說大話,將來如果讓她吃了苦,你看我會不會收拾你!」

  「爸爸,我並不怕吃苦!」我說。

  爸爸望望我,又望望何書桓,點點頭說:「好吧!我看你們的!」他把一隻顫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,說:「依萍,你們年輕,世界是你們的,好好幹吧!現在,你們走吧,我要一個人休息一下。」

  我望著爸爸,他看來衰弱而憔悴,我想對他再說幾句話,但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好。爸爸,他從不肯服老,現在,他好像自己認為老了。看看他的蒼蒼白髮,我幾乎無法設想年輕時代的他,馳騁於疆場上的他,是一副什麼樣子。在這一刻,在他的皺紋和他的沮喪中,我實在看不出一丁點往日的雄姿和英武的痕跡了。爸爸對我們揮了揮手,於是,我和何書桓退了出去。

  我到廚房裡去找到了阿蘭,給了她四十塊錢,叫她照常買菜做飯給爸爸和如萍吃。我知道假如我不安排一下,在這種局面,是沒有人會安排的。和何書桓走出了大門,我望著那扇紅漆的門在我們面前闔攏,心中感觸萬端。

  何書桓在我身邊沉默的走著,好一會兒之後,他說:「你父親好像很衰弱!」

  「近來的事對他打擊太大。」我說。

  「你們這個家,」何書桓搖了搖頭:「好像烏雲密佈,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?」

  我下意識的回頭看看,真的,烏雲正堆在天邊,帶著雨意的風對我們掃了過來,看樣子,一場夏日的暴風雨正在醞釀著。我很不安,心頭彷佛壓著幾千斤的重擔,使我呼吸困難而心情沉重。我把手插進何書桓的手腕中,一時間,強烈的渴望他能分擔或解除我心頭的困擾。

  「書桓,」我幽幽的說:「我不瞭解我自己。」

  「世界上沒有人能很清楚的瞭解自己。」

  「你說過,我很狠心,很殘忍,很壞,我是嗎?」

  他站住了,凝視我的眼睛,然後他挽緊了我,說:「你不是的,依萍,你善良,忠厚,而熱情。」

  「我是嗎?」我困惑的問。

  「你是的。」

  我們繼續向前走,烏雲堆得很快,天暗了下來,我們加快了腳步,遠處有閃電,隱隱的雷聲在天際低鳴。我望著自己的步子在柏油路面踏過去,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,彷佛我已被分裂成兩個,一個正向前疾行,另一個卻遺留在後面。我回視,茫然的望著伸展的道路,不知後面的是善良的我,還是前面的是善良的我?

  一陣雷雨之後,下午的天氣變得清涼多了。我在室內煩躁不安的踱著步子,不時停下來,倚著窗子凝視小院裡的陽光。

  圍牆邊上,美人蕉正絢爛的怒放著,一株黃色、一株大紅,花兒浴在陽光中,明豔照人。我把前額抵在紗窗上,想使自己冷靜下來,但我胸中燥熱難堪,許多紛雜的念頭在腦中起伏不已。雪姨,卷款而去的雪姨!現在正在何方?丟下一個老人和一個空無所有的家!雪姨,我所深惡痛絕的雪姨!如今有錢有自由,正中下懷的過著逍遙生活!——我無法忍受!凝視著窗子,忽然間,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在我腦中掠過。我沖到玄關,穿上鞋子,匆匆忙忙的喊了聲:「媽,我出去一下!」

  「依萍,你又要出去?」

  媽追到大門口來,但我已跑得很遠了。我急急的向前走,烈日曬得我頭發昏,雨後的街道熱氣蒸騰。我一直走到「那邊」附近的第×分局,毫不考慮的推門而入。我知道這就是早上阿蘭報案的地方。很順利,我找到了那個早上問我話的警官,他很記得我,立即招呼我坐,我問:「你們找到了雪姨嗎?」

  「沒有,」那警官搖搖頭:「竹林路的住址已經查過了,姓魏的三天前就已經搬走。現在正在繼續追查。」

  「哦。」我頗為失望,接著說:「我忘記告訴你們,姓魏的有一輛黑色小汽車,車號是——」我把號碼寫在一張紙上遞給他:「同時,姓魏的是靠走私為生的。」

  「什麼?」我的話引起了另一個警官的注意,他們好幾個人包圍了我:「陸小姐,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?」

  我咽了口口水,開始把咖啡館中所偷聽到的一幕,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,他們聽得很細心,又仔細的詢問了魏光雄和另一個人的面貌。然後,他們向我保證:「陸小姐,你放心,這件案子會破的!」

  我不關心案子會不會破,我只是希望能捉住雪姨——那個沒有人性的女人!

  第二天早上,我打開報紙,看到了一段大字的標題:「過氣將軍風流債如夫人卷鉅款逃逸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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