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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


  於是,我會陷入沉思之中,一次再一次的衡量我的行為,可是,我找不出自己的錯誤。閉上眼睛,我看到爸爸的鞭子,我看到雪姨得意的冷笑,還看到爾傑那繞著嘴唇兜圈子的舌頭。然後,我對自己微笑,說:「你做得對!那是邪惡的一群!」

  那是邪惡的一群!現在會怎樣呢?爸爸的暴躁易怒和兇狠,會讓這件事不了了之嗎?每天清晨,握著報紙,我都會下意識的緊張一陣,如果我在社會新聞欄裡發現了爸爸殺死雪姨的新聞,我也不會覺得意外。那原是一隻殺人不眨眼的豹子!可是,報上並沒有血案發生。

  這三天是出奇的沉寂,爾豪沒有來找過我,如萍也沒有。一切沉寂得反常,沉寂得使人覺得緊張,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一霎。

  第四天,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不祥的寧靜,晚上,我到「那邊」去了。

  給我開門的依然是阿蘭,她的金魚眼睛突得很大,看到了我,她張著嘴,似乎想說什麼,又咽了回去,只神色古怪的眨了眨眼睛,我警覺的問:「老爺在不在家?」

  「在。」她又咽了口口水,似乎不敢多說什麼,一轉身就跑走了。

  我走進客廳,客廳裡靜悄悄的,沒有一個人影,那架落地電唱機,自從夢萍進了醫院,好像就成了標準的裝飾品,供給人欣賞欣賞而已。我在客廳裡默立了片刻,多安靜的一棟房子!我竟然聽不到人聲!推開走廊的門,我沿著走廊向爸爸的房間走去,走廊兩邊的每一間屋子,門都關得密密的,有種陰森森的氣氛,我感到背脊發麻,不安的感覺由心底向外擴散。

  站在爸爸的房門口,我敲了敲門,由於聽不到回音,我推開了房門。門裡沒有燈光,黑沉沉的。從走廊透進的燈光看過去,我只能隱約辨出桌椅的輪廓,和那拉得嚴密之至的落地窗簾。我站在門口的光圈中,遲疑了片刻,室內一切模糊不清,充滿著死一般的寂靜,這使我更加不安,和下意識的緊張。我不相信這間冷冰冰的房裡會有人存在,轉過身子,我想到如萍的房裡去看看。

  可是,剛剛舉步,門裡就突然響起一個冷靜的聲音:「依萍,進來!」那是爸爸的聲音,他確確實實的讓我嚇了一大跳。接著,爸爸書桌上的檯燈就亮了。我這才發現他正坐在書桌後的一個隱僻的角落裡,安安靜靜的望著我。我吸了一口氣,走了進去,爸爸繼續望著我,用平穩的聲調說:「把房門關上,然後坐到這邊來!」

  我關上了房門,依言坐到他的面前。

  他微皺著眉,凝視著我,那對眼睛銳利森冷,我有些心寒了。他沉默的望了我好一會兒,才靜靜的說:「告訴我那個男人的地址!」

  「什麼?」我愣了愣,腦筋有些轉不過來。

  「那個男人,雪琴的那個男人!」

  「噢!」我明白了,心中迅速的掠過了好幾個念頭,把那人的地址說出來嗎?爸爸的神色使我害怕,他太冷靜,太陰沉。他想做什麼?他會做什麼?如果我說出來,後果又會怎樣?這些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在我腦中一閃而過,接著,我就出於一種抗禦本能,不假思索的冒出三個字:「不知道!」

  「不知道?」爸爸緊緊的盯著我,我相信,他一定明白我是知道的。他默默的審視我,然後,他燃起了他的煙斗,噴出一口煙霧,說:「依萍,你知道多少?都說出來吧!」

  「我只知道有那樣一個男人!」我咬了咬嘴唇。

  「唔,」爸眯了眯眼睛:「依萍,你葫蘆裡在賣什麼藥?嗯?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才願意說出來?」

  我望著爸爸,他有種了然一切的神情。我閉緊了嘴,心中在衡量著眼前的局勢,我奇怪自己為什麼不肯說出來?告訴了爸爸,讓他們去鬧得天翻地覆,不是收到了我所期望的報復效果嗎?可是,我心底又有種反抗自己的力量,我張開嘴,卻說不出口。依稀恍惚,我想起爾豪說過的一句話:「你做得已經夠多了,知足一點吧!」

  我低下頭,無意識的望著自己的雙手。爸爸的聲音又響了,依然那樣冷靜陰沉:「依萍,你費了多少時間去收集雪琴的罪證?」

  我抬起頭,蹙著眉凝視爸爸,爸爸也同樣的凝視我,我們互望了一段很長的時間,彼此揣度著對方。然後,爸爸點點頭,咬著牙對我說:「依萍,我想我能摸清楚你有幾根腸子!你相當狠毒!」他又眯起了眼睛,低低的加了一句話,低得我幾乎聽不清楚:「一隻小豹子,利牙利爪!」

  一隻小豹子?我一愣。呆呆的望著爸爸。是嗎?我是一隻小豹子?黑豹陸振華的女兒?小豹子?小豹子?我頭腦不清了。是的,爸爸是個老豹子,我卻是他的女兒?我和他一樣殘忍,一樣狠心,一樣無情!我有些迷惘和恍惚了。就在我心境迷惘的時候,一聲砰然巨響發自隔壁的房間,使我驚跳了起來。接著從那房裡傳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、嘶啞的,像獸類般的咆哮。

  我定了定神,才辨出那居然是雪姨的聲音,卻早已沙啞得不像人的聲音了,正氣息咻咻的在咒詛:「陸振華,你是只狗!你是王八養的,你開門,你這個髒狗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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