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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雪姨的話仍然像連珠炮般射過來:「你有迷人的本領,你怎麼不會自己找朋友呀?現在,你搶了如萍的男朋友,就跑到這裡來神氣了是不是?我告訴你,我們如萍規規矩矩,沒你那一套尋死尋活撒癡撒潑的玩意兒,我們正正經經──」

  「雪琴!」爸爸忍耐不住了:「你吵些什麼?」

  雪姨不理爸爸,繼續指著我說:「你真不要臉,你要拉男人,為什麼不到街上去拉,拉到我們這兒來了──你根本就是個小娼婦──老婊子養出來的小婊子──」

  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,驚訝更勝過憤怒,有生以來,我還沒有聽過這麼粗野下流的話,雖然我知道雪姨的出身低賤,但也沒料到她會說出這麼沒教養的話來。

  我還來不及開口,爸爸就大吼了一聲:「雪琴!你給我住口!」

  雪姨把臉轉過去對著爸爸,她的目標一下子從我的身上移到爸爸身上了。她立即做出一股撒賴的樣子來,用手叉著腰,又哭又喊的說:「我知道,你現在眼睛裡只有依萍一個人,我們娘兒幾個全是你的眼中釘,你不給我們錢用,不管我們吃的穿的,大把鈔票往她們懷裡塞──依萍是你的心肝,是你的寶貝,是你的親生女兒!爾豪、爾傑、如萍、夢萍全是我偷了人養下來的──」

  我聽著這些粗話,在受辱的感覺之外,又有幾分啼笑皆非。偷了人養下來的?無論如何,總有一個是偷了人養下來的。

  爸爸站了起來,他顯然被觸怒了,豹子的本性又將發作,他凶狠的盯著雪姨,猛然在茶几上重重的拍了一下,桌上的一個茶杯跳了跳,滾在地下打碎了。爸爸吼著說:「雪琴!你找死是不是?」

  雪姨愣了一下,多年來畏懼爸爸的習慣使她住了口,在一張沙發椅上坐了下去,她用手蒙住臉,開始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。一面哭,一面說:「討厭我們,乾脆把我們趕出去,把她們娘兒倆接來住好了!這麼多年,茶茶水水,湯湯飯飯,那一樣不是我侍候著,她們母女兩個倒會躲在一邊享福,拿著錢過清淨日子,做太太小姐,只有我是丫頭下女命──到頭來還嫌著我們──」她越說越傷心,倒好像真是受了莫大委屈的樣子,更加抽抽搭搭不止了:「這許多年來,饑寒冷暖,我哪一樣不當心?哪一樣不侍候得你妥妥貼貼?結果,還是住在外面的人比我強,如萍一樣是你的女兒,病了你不疼,冷了你不管,連男朋友都讓別人拉了去──你做爸爸的什麼都不管──」

  「好了,好了,」爸爸忍耐的皺攏了眉說:「你說完了沒有?」

  雪姨的訴說停止了,仍然一個勁哭,哭著哭著,大概又冒上氣來了,她把捂著臉的小手帕一下子拿開,聲音又大了起來:「人家爾豪給如萍介紹的男朋友,都要訂婚了,這小娼婦跑了來,貪著人家是大人物的兒子,貪著人家有錢有勢,硬插進來搶!搶不到就裝神弄死,好不要臉的娼婦,下賤透了,揀著能吃的就拉──」

 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,這種粗話氣得我面紅耳赤。怪不得以前大家同住的時候,每次她叉著腰罵媽媽,媽媽都悶不開腔。有次我問媽媽,為什麼不罵回她,要忍著氣讓她罵。媽媽對我笑笑說:「假如和她對罵,那是自貶身分!」

  這時,我才能瞭解媽媽這句話,別說和她對罵是貶低了身分,現在我聽著這些下流話都感到降低了身分,不禁大大懊惱為什麼要跑來受這一場氣。望著蠻不講理的雪姨,我竭力按捺著揭穿她一切醜行的衝動,轉過身子,我想走出去。

  雪姨卻忽然一下子衝到我面前,扯住了我的衣服,披頭散髮的哭著喊:「你別跑!我們今天把賬算算清楚!」

  看到她這副撒潑的樣子,我還真給她嚇了一大跳。這時,爾豪、爾傑,和如萍都已聞聲而至。下女阿蘭也在門邊探頭探腦,雪姨仍然拉著我的衣服不放,嘴裡滿口粗話說個不停,我擺脫不開她,又氣又急,只得喊:「爸爸!」

  爸爸走了過來,把他的大手放在雪姨拉住我的那隻手上,用他特有的權威性的聲音說:「雪琴,你放手!」雪姨不由自主的放開了手,接著就大哭了起來,叫著說:「好啊!你們父女兩個現在是一條心,合起來欺侮我們,我們這裡還怎麼住得下去?爾豪、爾傑、如萍,你們還不走?這裡哪有你們的份兒,人家是親骨肉,我們是沒有人要的──哦,哦,哦!」如萍怯兮兮的走上來了,蒼白的臉浮腫虛弱,眼睛黯淡無神。她偷偷的看了我一眼,我不由一愣,她的眼光是那樣哀苦無告。然後她拉著雪姨說:「媽媽,算了嘛,給別人聽了不好──」

  「好呀!」雪姨的怒氣又轉了方向,回手就給了如萍一耳光,跳著腳大罵:「你這個沒一點用的死丫頭,連個男人都抓不住,都快吃到口了又給別人搶了去──」

  爾豪到底是個大學生,聽到雪姨說得太不像話了,終於忍不住也走了上來,拉住雪姨的胳膊說:「媽,回房去休息一下吧,這樣吵又有什麼用呢?」

  「你們都給我滾!」雪姨像發了瘋一樣,叫著說:「我今天跟這個小娼婦拚定了!」說著,她竟然對著我一頭撞了過來。

  我可從沒有應付潑婦的經驗,她逼得我簡直忍無可忍了,我一把抓住了她,但她仍把我胸口撞得發痛。我氣極了,氣得頭發昏,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叫著說:「你別逼我!你再撒賴我就什麼都不管了!何苦一定要逼得我把你的底牌全抖出來!」

  「我有什麼底牌,你抖好了!你抖好了!」雪姨一面叫著,一面又要對我撞。

  我急了,大聲的喊了出來:「我知道你的秘密。我知道你把爸爸的錢弄到哪裡去了,我還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,魏光雄──」

  雪姨像觸電一樣,突然鬆了我,不由自主的向後面退,一面退,一面張大了眼睛,愕然而又恐怖的望著我,那神情像是一個耀武揚威的猛獸,突然發現它咆哮的對象竟比自己強大好幾倍,在恐怖之餘,還有更多的張皇失措。

  她的態度引起了爸爸的疑心,他警覺的問:「依萍,你知道些什麼事?」

  雪姨一震,頓時尖叫了起來:「她撒謊!她造謠!她胡說八道!她根本就是瞎說,我今天非和她拚命不可──」看樣子她又要對我衝了,事情已經弄到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,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,把心一橫,報仇就報到底吧!我一面舉起手來準備招架她,一面竭盡所知的嚷了出來:「爸爸!你不要再信任她!她把你的錢都養了別人,一個叫魏光雄的男人,爾傑根本不是你的兒子──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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