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煙鎖重樓 | 上頁 下頁 |
五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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群眾的情緒已經不能控制了,看到雨杭現身,拚命保護夢寒,使大家更加怒發如狂,所有準備好的東西都砸向了兩人,這還不夠,連那些鍋碗瓢盆都扔過去了。這樣,雨杭頭上立刻被打破了,血流了下來。牧白看到兩人已無法招架,而群眾們還在失控的高叫:「打死他們!打死他們!打死這對狗男女!打呀!打呀……」牧白再也受不了了。他突然從人群中沖了出去,飛舞著雙手狂喊:「不要打了!不要打了!」 他站到夢寒和雨杭的身邊了,群眾們怔了怔,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,牧白就忽然對著群眾跪了下去,哀聲大叫著:「饒了他們吧!我才是罪魁禍首呀!所有的悲劇因我而起,我對不起曾家的列祖列宗!他們兩個,只是一對深深相愛的可憐人啊!如果相愛有罪,世間的人,你你我我,誰沒有罪呢?」他對群眾磕下頭去:「各位鄉親!高抬貴手啊……我給你們磕頭了!我求求你們……」他對左邊的人磕完了頭,又轉向右邊的人,繼續磕頭,邊磕邊說:「我罪孽深重,我罪該萬死!求求你們!饒了這一對苦命的孩子吧!」他這個舉動,使所有的村民都傻住了。 夢寒和雨杭鼻青臉腫的坐在地上,也傻住了。八大長老個個瞪大了眼睛,也傻住了,奶奶張著嘴,也傻住了,文秀的震駭達於極點,也傻住了,全世界的人都傻住了。沒有人再鼓噪了,所有的人,全都安靜了下來。刹那之間,四周變得死樣的沉靜。牧白就在這一片沉寂中,繼續給周圍的人磕頭,磕得額頭都破了皮,血,從額上沁了出來。 雨杭首先恢復了意識,他撲過去,扶起了牧白。淚,頓時間從雨杭眼裡滾滾而下,他哽咽的,沙啞的低喊:「爹!你怎可為我們這樣做?」 這一聲「爹」,叫得牧白也淚如雨下了。父子二人,相對注視,忘形的緊緊一抱,千言萬語,盡在不言中。 奶奶挺立在那兒,兩行老淚,也不由自主的滾下了面頰。文秀的淚,也撲簌滾落,對於自己去九太爺那兒告狀的行為,此時,真是後悔莫及。夢寒掙扎著站起身來,掙扎著說:「讓我把它走完吧!」 「讓我陪你把它走完吧!」雨杭攙扶著她。 「讓我陪你們把它走完吧!」牧白說。 於是,他們三個,就這樣彼此攙扶著,彼此關懷著,狼狽的,淒慘的,顛躓的,跌跌衝衝的走過了每一座牌坊,夢寒一一告罪,一一磕頭,牧白和雨杭也跟著她磕頭。八大長老看得出神,沒有任何一個提出異議。群眾已經完全被這種狀況給震懾住了,大家鴉雀無聲。 終於,七道牌坊都拜完了。 九太爺看著夢寒,聲音不自覺的放柔和了:「好了!夏夢寒,從今以後,你是自由之身了。」 夢寒和雨杭兩個對看了一眼,雙雙轉過身子,對著牧白再度跪倒,雨杭磕下頭去,用那麼熱情,真摯,感恩的聲音,低低的說:「爹!孩兒叩別了!」 夢寒也和雨杭一起磕下頭去。 牧白帶著滿心靈的震動,伸手去扶起了他們兩個。淚眼模糊,嘴唇顫抖,對他們兩個看了好一刻,才抖抖索索的,哽咽的說:「去吧!孩子們!但是,白沙鎮還有你們的根,斬不斷的根,當你們對白沙鎮的恨,慢慢的淡忘以後,別忘了,這兒還有老的老,小的小!」這一句話,使夢寒的熱淚又滾滾而下了。她爬了起來,腳步踉蹌的走到奶奶面前,對奶奶又跪了下去:「奶奶,我把書晴,交給你了!正像爹說的,如果有一天,您對我的恨慢慢的淡忘了,請通知我!讓我能和書晴相聚,我會感激不盡!」奶奶昂著頭,掉著淚,一句話都沒有說。 夢寒回過頭去,接觸到雨杭那灼熱而深邃的眸子。她把手伸給了他,挺直了背脊,堅定的,平靜的,義無反顧的說:「我終於可以在太陽底下說一句,我是你的了!請帶我走吧!」雨杭伸手緊緊的握著她的手,兩人穿過人群,腳步所到之處,群眾竟都紛紛的讓出一條路來。他們慢慢的走著,穩穩的走著,順著牌坊前方那條大路,他們一直向前,不再回首,很快的,就把那巍峨的七道牌坊拋在身後了。慈媽帶著一份虔誠的恭敬,追隨在後面。 他們越走越遠,越走越遠,越走越遠……終於消失了蹤影。 這是白沙鎮最後一次要女人「過牌坊」,也從這次以後,所有的曾姓家族娶媳婦,不再叩拜貞節牌坊。正像夢寒所預言的,未來的世界變化莫測,當自由戀愛的風氣如火如荼的蔓燒到白沙鎮時,夢寒和雨杭的故事,竟成了那七道牌坊的「外一章」。大家很快就忘掉了牌坊所象徵的忠孝節義,但是,夢寒和雨杭的故事,直到今天,仍然為白沙鎮的居民們,津津樂道。 ▼尾聲 故事寫到這兒,就已經結束了。但是,關於故事中的各個人物,我覺得仍有必要,為讀者們補敘一下: 雨杭和夢寒,在杭州成立了「愛人小學」,把所有的精力,都投注在兒童教育上。江神父那兒收容的孤兒,都轉到了「愛人小學」來,雨杭人手不夠,卓家的一大家子人都來幫忙,卓老爹是園丁兼校工,卓老媽是保姆兼廚子,卓秋貴什麼都幹,從修補校舍到當司機。慈媽更不用說了,忙得暈頭轉向,專門照顧學齡前的那些孩子。三年後,靖萱和秋陽帶著他們一歲大的兒子飛回杭州,也參加了這個事業,在學校裡當老師。 學校辦得有聲有色,只是資金常常匱乏,終於把牧白拖下了水,他賣掉了他的泰豐號,把資金都給了這座不會賺錢的學校。他自己,就在杭州和白沙鎮兩個地方跑來跑去,逐漸的,他在杭州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。等靖萱歸來後,連文秀都偶爾會住到杭州來了。他們兩老,早就原諒了靖萱,也接納了卓家的人。只有奶奶,始終不曾離開過曾家大院,也始終不曾原諒過靖萱和夢寒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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