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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但是,事已至此,曾家是這樣標榜「貞節牌坊」的家庭,夢寒已經沒有翻身的餘地了。如果她還有什麼非分的想法,她會被奶奶整死的。慈媽想到奶奶,就比夢寒還緊張。她拒絕再幫兩人做信差,找到一個無人的機會,她哀求般的對雨杭說:「雨杭少爺,老天爺牽錯了紅線,配錯了姻緣,可這是咱們小姐的命!求你饒了她吧!你會害死她的,真的!」

  「慈媽,」他聽不進去她那些話,只是哀懇的,焦灼的說:「你快想一個辦法,讓我能見上夢寒一面才好,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她說……」

  「我沒有辦法,我什麼辦法都沒有!」慈媽轉身就逃走了。以後,連慈媽都避著他了。

  這種日子不是人過的,這種日子會要他的命!一連許多天,他不敢待在曾家,他去了漆樹園,和卓老爹、秋貴他們一起工作,鋤草施肥,披荊斬棘,把自己所有的精力,都消耗在體力的工作上。他做得比誰都賣力,好像恨不得把一季的工作,全在幾天內做完似的。這樣賣力的工作,把別的工人都嚇壞了。他倒也不去管別人,只是埋著頭做自己的。然後,有一天,風雨交加,別的工人都避雨去了,他卻淋著雨,繼續工作了一整天。那天夜裡,他開始發高燒。他自己是醫生,深知這些日子來,體力和心力的雙雙煎熬,硬是把他打垮了。病情來勢洶洶,第二天,他已下不了床。

  奶奶、牧白、文秀、靖萱、以及小小的書晴,全都來探視他,只有夢寒沒來,慈媽也沒來。奶奶和牧白都很著急,奶奶把卓老爹罵了個沒完沒了,如果不是他管理不善,何至於要雨杭親自去園裡工作?不顧雨杭的堅決反對,他們還是給雨杭請了大夫,大夫說了一大堆的「內熱」

  「外寒」之類的名詞,開了一些中藥,吃下去以後,一點用也沒有。雨杭高燒不退,幾天以後,人已經憔悴不堪,形銷骨立。奶奶真的很著急,私下問牧白:「他自己是醫生,怎麼不給自己好好的治一治呢?」

  「唉!」牧白歎氣說:「這所有的醫生,都是會給別人治病,就不會給自己治病,他老說他沒事沒事,也不曾看到他開什麼藥給自己吃!搞不好他那個藥箱裡的藥,都給咱們家的人吃光了!」

  「你去瞧瞧去!瞧瞧他那個藥箱裡還有沒有藥?我也不管他信不信中醫了,我讓張嫂給他燉人參,補一補再說!」奶奶說著,驀然間話題一轉:「牧白,我問你,」她嚴肅的說:「你上次告訴我的那個故事,到底是不是真的?你說那吟翠是個歡場女子,什麼叫『歡場』?如果她騙了你呢?如果這孩子根本不是你的種呢?你有沒有更有力的證據來證明這件事?」

  「娘!」牧白痛苦的說:「我們現在不要研究這個了,好不好?如果你要懷疑吟翠的清白,那麼,這是一件永不可能有證據的事!我說過,和不和他相認,對我已經沒有那麼重要,只要我不會失去他!」

  「唔,」奶奶沉思著,自語似的說:「對你或者不重要,對我,它卻太重要了!對曾家,也太重要了!」

  牧白此時此刻,實在沒有心思研究這個。他回到雨杭房裡,去翻他的藥箱,打開來一看,裡面的藥瓶多得很,每瓶藥都還有大半瓶。他忍不住就去推床上的雨杭:「喂!你醒醒,你這藥箱裡明明有藥,為什麼不吃吃看?」

  「別煩了!我不想吃!」雨杭一翻身就面朝裡睡,拿棉被把自己的頭蒙住。牧白拉開了棉被,伸手摸摸他的額。

  「你燒成這樣子要怎麼辦?已經五天五夜了,燒一直沒有退,你不是有退燒藥嗎?是那一瓶呢?」他拿了一堆藥瓶到他床前去。「你看一眼呀!」雨杭被他拉扯得無法休息。忽然間,他翻過身子來,一把抓住了牧白胸前的衣服,睜大了眼睛,激動的衝口而出:「乾爹!我沒救了!吃什麼藥都沒有用了!」

  「什麼話?」牧白臉色大變。「不過是生場小病而已!幹嘛要咒自己呢?」他瞪著雨杭,在雨杭眼中看出了一些東西,他擔心的問:「雨杭,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?」

  這一回,雨杭就再也沈不住氣了。他從床上坐了起來,手握著拳,重重的捶了一下胸口:「是的!我有心事,我被這個心事,快要壓得窒息了!我真的苦不堪言,生不如死!乾爹,你害死了我!」

  牧白臉色慘白。「我害死了你?是……是什麼心事讓你這麼痛苦呢?是……是……你的身世嗎?為什麼是我……害你……」

  「你為什麼要收養我?為什麼要讓我走進曾家?為什麼要讓我遇到夢寒?」雨杭喊了出來,用雙手痛苦的抱住了頭:「我愛上了夢寒!」他呻吟般的說:「我愛上了夢寒!」

  牧白猛的一震,手裡的一瓶藥掉到地上打碎了。他跌坐在床沿上,目瞪口呆的看著雨杭。「乾爹!」雨杭話已出口,就豁出去了,他撲向了牧白,抓著他搖了搖:「請你幫助我!請你救救我,我真的心慌意亂,束手無策了!我知道,這是不可以的,這是錯誤的,我違背了道德禮教,罪不可赦!可是,我就是情難自禁,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,我就是愛她,好愛好愛她!愛到我神魂不定,心都碎了!我簡直活不下去了!」

  牧白仍然呆若木雞,雨杭再搖了搖他。

  「你不要這樣子!請你幫我!也請你幫夢寒……」

  牧白整個人都跳了起來。

  「你是說,這不是你的單相思?夢寒也……也……」

  「是!夢寒上次被奶奶罰跪祠堂,就因為奶奶撞見夢寒從我房裡出去!但是,夢寒是來跟我說,我們不可以相愛的,但是,人生並不是所有的事,都能用『可以』或『不可以』就解決的!」

  「奶奶也知道了?」牧白更加驚惶了。

  「沒有!奶奶只是懷疑,可是,夢寒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了!她已經全面性的拒絕跟我溝通了!我們住在同一個屋簷底下,卻見不了面,說不了話,這種生活,實在是人間地獄,我過不下去了!夢寒,她嫁進曾家那天,她的紅巾就飛到我的身上,或者,命中註定她是我的!她現在還那麼年輕,你們為什麼要讓她把整個的一生陪葬掉呢?如果我可以給她一個幸福的婚姻,一個嶄新的未來,不是也很好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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