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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九


  阿裴伸手去輕觸她的面頰,低歎了一聲,她柔聲說:「不要為難孩子。楚楚,別叫我媽媽,我不配當你的媽媽,在你很小的時候,我就離開你走了!這些年來,我根本沒盡過母親的責任,別叫我媽媽,我受不了!我是張阿姨,我只是你的張阿姨,楚楚,我對不起你爸爸,更對不起的,是你!」

  楚楚一知半解的站在那兒,茫然的瞪視著阿裴,她顯然是糊塗了,迷惑了,不知所措了。阿裴的眼光透過淚霧,也緊緊的盯著楚楚。驀然間,那母女間的天性敲開了兩人間的那道門,楚楚撲了過去,大叫著說:「媽媽,如果你是我的媽媽,我為什麼要叫你張阿姨!媽媽!我知道你是活著的,我一直知道!」

  「楚楚!」阿裴哭著喊:「楚楚!」

  靈珊覺得這間小小的病房裡,再也沒有她停留的餘地了,她滿眼眶都是淚水。回過頭去,她看著目瞪口呆的邵卓生,拉了拉他的衣袖,她低聲說:「我們走吧!」他們兩個走出了病房,對阿裴再投去一瞥,那一家三口,正又哭又笑的緊擁在一起,渾然不覺房間裡其他的一切。他們關上房門,靈珊細心的把門上「禁止會客」的牌子掛好,就和邵卓生走下了樓,走出醫院的大門。

  街道上,那秋季的夜風,正拂面而來,帶著清清的、涼涼的、爽爽的秋意。他們站在街頭上,彼此對視了一眼,邵卓生說:「我忽然覺得很餓,我猜你也沒吃晚飯,我請你去吃牛排,如何?」

  「很好。」她一口答應。

  於是他們去了一家西餐館,餐廳佈置得還滿雅致,人也不多,他們選擇了一個角落的位子,坐了下來,靈珊看看邵卓生,說:「我想喝杯酒。」

  「我也想喝杯酒!」邵卓生說。

  他們點了酒,也點了牛排。一會兒,酒來了。邵卓生對靈珊舉了舉杯,說:「你平常叫我什麼?」

  「掃帚星。」

  「不是。另外的。」

  「少根筋。」

  「是的,我是個根筋。我今天才發現一件事,我不過只少了一根筋,你少了十七八根筋。這還不說,你還是個無腦人!」

  「什麼叫無腦人?」靈珊問。

  「你根本沒有頭腦!你一定害了缺乏大腦症!」

  「怎麼說?」

  「怎麼說!還怎麼說?你如果有頭腦,怎麼會把那本《愛桐雜記》拿來?這也罷了,你居然把韋鵬飛父女帶到醫院來,導演了這麼一場好戲!現在,人家是夫婦母女大團圓。你呢?以後預備怎麼辦?」

  「我?」靈珊茫茫然的說了一個字,端起酒杯,她喝了一大口,忽然笑了起來。她笑著,傻傻的笑著,邊笑邊說:「是的,我是個無腦人,我害了缺乏大腦症!」她凝視著邵卓生,笑容可掬。「對不起,邵卓生,我忽略了你!哈哈!我抱歉!」她用杯子對邵卓生的杯子碰了碰,大聲說:「無腦人敬少根筋一杯!」她一仰頭,喝幹了杯子。

  邵卓生毫不遲疑,也幹了自己的杯子,一招手,他再叫了兩杯酒。「你猜我們現在是什麼情況?」他問。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她仍然邊笑邊說:「我今天沒有大腦,什麼都想不清。」

  「我們現在是——」邵卓生啜著酒,說:「同是天涯淪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識?」

  「胡說八道!」靈珊也啜著酒。「我們早認識四五年了,怎麼叫相逢何必曾相識!」

  「你還能思想,你還剩一點點大腦!」

  「不,我是用小腦想的!」

  他們相視而笑,一碰杯,兩人又幹了杯子。靈珊叫來侍者,又要了兩杯酒。「這樣喝下去,我們都會醉!」邵卓生說。

  「醉鄉路穩宜頻到,此外不堪行!」靈珊喃喃的念著,抬眼望著邵卓生。「我現在才知道,為什麼阿裴愛喝酒,鵬飛也愛喝酒,原來,酒可以讓人變得輕飄飄的,變得無憂無慮的。而且,會讓人變得愛笑,我怎麼一直想笑呢?」

  「你錯了!」邵卓生拚命的搖頭。「酒可以讓人變得愛哭,阿裴每次喝醉了就哭。」

  「不一定,」靈珊也拚命搖頭。「韋鵬飛每次喝醉了就發呆,像木頭人一樣坐在那兒不動!」

  他們相視著,又笑,又舉杯,又乾杯,又叫酒。

  「喂,靈珊,我有個建議。」邵卓生說。

  「什麼建議?」靈珊笑嘻嘻的。

  「你看,我們兩個都有點不健全,我是少根筋,你是無腦人,我們又都是天涯淒苦人,又都認識好多年了。乾脆,我們組織一個傷心家庭如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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