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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他們點了酒,也點了牛排。一會兒,酒來了。邵卓生對靈珊舉了舉杯,說:「你平常叫我什麼?」

  「掃帚星。」

  「不是。另外的。」

  「少根筋。」

  「是的,我是個根筋。我今天才發現一件事,我不過只少了一根筋,你少了十七八根筋。這還不說,你還是個無腦人!」

  「什麼叫無腦人?」靈珊問。

  「你根本沒有頭腦!你一定害了缺乏大腦症!」

  「怎麼說?」

  「怎麼說!還怎麼說?你如果有頭腦,怎麼會把那本愛桐雜記拿來?這也罷了,你居然把韋鵬飛父女帶到醫院來,導演了這麼一場好戲!現在,人家是夫婦母女大團圓。你呢?以後預備怎麼辦?」

  「我?」靈珊茫茫然的說了一個字,端起酒杯,她喝了一大口,忽然笑了起來。她笑著,傻傻的笑著,邊笑邊說:「是的,我是個無腦人,我害了缺乏大腦症!」她凝視著邵卓生,笑容可掬。「對不起,邵卓生,我忽略了你!哈哈!我抱歉!」她用杯子對邵卓生的杯子碰了碰,大聲說:「無腦人敬少根筋一杯!」她一仰頭,喝乾了杯子。

  邵卓生毫不遲疑,也乾了自己的杯子,一招手,他再叫了兩杯酒。「你猜我們現在是什麼情況?」他問。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她仍然邊笑邊說:「我今天沒有大腦,什麼都想不清。」

  「我們現在是──」邵卓生啜著酒,說:「同是天涯淪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識?」

  「胡說八道!」靈珊也啜著酒。「我們早認識四五年了,怎麼叫相逢何必曾相識!」

  「你還能思想,你還剩一點點大腦!」

  「不,我是用小腦想的!」

  他們相視而笑,一碰杯,兩人又乾了杯子。靈珊叫來侍者,又要了兩杯酒。「這樣喝下去,我們都會醉!」邵卓生說。

  「醉鄉路穩宜頻到,此外不堪行!」靈珊喃喃的念著,抬眼望著邵卓生。「我現在才知道,為什麼阿裴愛喝酒,鵬飛也愛喝酒,原來,酒可以讓人變得輕飄飄的,變得無憂無慮的。而且,會讓人變得愛笑,我怎麼一直想笑呢?」

  「你錯了!」邵卓生拚命的搖頭。「酒可以讓人變得愛哭,阿裴每次喝醉了就哭。」

  「不一定,」靈珊也拚命搖頭。「韋鵬飛每次喝醉了就發呆,像木頭人一樣坐在那兒不動!」

  他們相視著,又笑,又舉杯,又乾杯,又叫酒。

  「喂,靈珊,我有個建議。」邵卓生說。

  「什麼建議?」靈珊笑嘻嘻的。

  「你看,我們兩個都有點不健全,我是少根筋,你是無腦人,我們又都是天涯淒苦人,又都認識好多年了。乾脆,我們組織一個傷心家庭如何?」

  「傷心家庭?」靈珊笑得咭咭咯咯的。「我從沒聽過這麼古怪的名稱。少根筋,我發現你今天滿會說話的,你的口才好像大有進步。」

  「因為酒的關係。」

  「唔,阿裴醉了會哭,鵬飛醉了會發呆,我醉了就愛笑,你醉了就愛說話,原來僅僅醉酒,就有形形色色。」

  「怎樣呢?」

  「什麼怎樣呢?」

  「我們的『傷心家庭』!」

  靈珊抬眼凝視邵卓生。

  「哦,不行。」她收住笑,忽然變得一本正經。「邵卓生,我們不要去做傻事,明知道是悲劇,就應該避免發生。不,我們不要給這個世界,多製造一對怨偶。」

  「怨偶?」

  「是的,如果在一年前,我們結合了,也就算了,現在,你愛的不是我,我愛的也不是你。組織傷心家庭的結果,是製造了一個破碎家庭。不,不!我寧願抱獨身主義,也不組織破碎家庭!」

  「言之有理!」他大聲說:「我要敬你一杯!」

  他們又乾了杯,再叫了酒,兩個人都不知道是第幾杯了,都有些搖搖晃晃,昏昏沉沉了。

  「既然不組織傷心家庭,你預備怎麼辦?」他問。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她啜著酒,側頭沉思,微笑著。「我要走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,沒有人的地方去。你呢?」

  「我也要走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,沒有人的地方去。」他說。「這樣吧!」她又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。「我往南極走,你往北極走,走到之後,我們通個電話,互報平安!」

  「妙極了!」他大為嘆賞:「咱一言為定!」

  「乾一杯!」她舉起杯子。

  於是,他們又笑,又碰杯,又乾杯,又叫酒。然後,靈珊是糊糊塗塗了,她喝了太多太多的酒,她只記得自己一直在笑,一直在笑,那邵卓生一直在說,一直在說,他們一直在舉杯乾杯,舉杯乾杯,──然後,他們吃了牛排,酒足飯飽。然後,他們不知怎的到了火車站,然後,他們似乎買了兩張車票,一張到南極,一張到北極。

  她最後的記憶是,她上了到「南極」的車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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