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月朦朧鳥朦朧 | 上頁 下頁
五〇


  韋楚楚,想到這孩子,她就要皺眉,暑假之後,楚楚進了小學,她不再抓人咬人踢人打人,她逐漸有了「小淑女」的味道。但是,她對靈珊的敵意卻絲毫未減,從熱戰變成了冷戰,她永遠冷冰冰,永遠尖利,永遠保持著距離,永遠是一座融解不了的冰山。難怪劉太太常說:「韋家什麼都好,鵬飛和他的父母都無話可說,只是,我最最不放心的,還是那個孩子!唉!人生都是緣分,也都是命!靈珊,」劉太太忽然想了起來:「那個邵卓生呢?他怎樣了?有物件了沒有?」邵卓生?掃帚星?少根筋?是的,靈珊有很久沒有看到他了,只在靈珍的婚禮上,他匆匆前來道賀,婚禮未完,他就提早而去。以後,靈珊也失去了他的消息。但是,靈珊那麼忙,忙於和韋鵬飛捕捉黃昏的落日,晚上的月華,忙於享受青春,享受戀愛,她那兒還有精神和時間去管邵卓生?

  可是,這天黃昏,邵卓生卻來找她了!

  這已經是初秋時分,白天就整天陰雲欲雨,黃昏時,天氣是暮色蒼茫而涼意深深的。幼稚園門口的鳳凰木,已經開始在落葉了,地上,那細碎的黃葉,薄薄的鋪了一層,像一片黃色的氈毹。邵卓生站在鳳凰木下,依舊瘦高,依舊漂亮,只是,那往日憨厚而略帶稚氣的面龐上,如今卻有了一份成熟的、深沉的抑鬱。「靈珊,我們散散步,走,走,談談,好不好?」他說。連語氣裡都有種深沉的力量,讓人無從拒絕。

  「好的。」靈珊抱著書本,跟他並肩走在那鋪滿紅磚的人行道上。「你什麼時候結婚?」邵卓生問。

  「年底吧!」靈珊答得直爽。

  「快了嘛!」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。

  「是快了。」他望著腳底的紅磚,沉默的往前跨著步子,好像他要數清楚腳底下有多少塊方磚似的。半晌,他才笑笑說:「靈珊,你知不知道,有一段時間,我真希望能夠娶你。」

  「還提它做什麼?」靈珊故意淡淡的說,也望著腳下的方磚,心裡浮起了一絲歉意。但是,那歉意也像秋季的晚風,飄過去就不留痕跡了。「我想,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運,屬於他的,他丟不掉,不屬於他的,他要不來!邵卓生,總有一天,屬於你的那份幸福,會到你身邊來的!」她微側過頭去打量他。「或者,已經來了?」邵卓生黯然一笑。「或者,我有些命苦,」他說:「我永遠在追求一份不屬於我的東西。」

  「你的意思是——」她不解的。「算了,別談這些!」他打斷她。「靈珊,我祝你幸福!我想,你的選擇一定是對的,你需要一個比較成熟,有深度,能給你安全感,和有男性氣概的男人!」

  「噢,」她驚奇的望著他。「你變了!邵卓生,你好像——好像——」

  「長大了?」他問。「是的,長大了。」

  「人總要長大的呀!」他笑笑。「總之,靈珊,我要祝福你!」

  「總之,我要謝謝你!」她也微笑了笑。

  他又開始沉默了,走了一大段,他都是若有所思的。靈珊明白,他今天來找她,決不止於要說這幾句祝福的話,她在他眉梢眼底,看到了幾許抑鬱,和幾許煩憂,他是心事重重的。「邵卓生,」她打破了沉默。「你有事找我嗎?」

  「是的。」邵卓生承認了,抬起頭來,他定定的看著靈珊,低語了一句:「為了阿裴!」

  「阿裴?」她渾身一震,瞪視著邵卓生,衝口而出的說:「你總不至於又去欠阿裴的債吧?」

  「你別管我,我這人生來就為了還債的!」

  靈珊呆了,怔怔的看著邵卓生,她是真的呆了。以往,她曾有過隱隱約約的感覺,覺得邵卓生可能在喜歡阿裴,但是,這感覺從未具體過,從未證實過。現在,由邵卓生嘴裡說出來,她才瞭解他剛剛那句:「我永遠在追求一份不屬於我的東西!」的意義。她想著自己、阿裴、韋鵬飛、邵卓生、陸超——之間種種錯綜複雜的關係,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氣:「人與人之間,像一條長長的鎖鏈,」她自言自語的說:「一個鐵環扣住另一個鐵環,每個鐵環都有關聯,缺一而不可。」邵卓生沒有答腔,他對她的「鎖鏈觀」似乎不感興趣,他的思想沉浸在另一件事情裡。

  「靈珊,」他低沉的說:「陸超終於把他的鼓拿走了。他是趁阿裴去歌廳唱歌的時候,偷偷開門拿走的。你知道,他把鼓拿去,就表示和阿裴真的一刀兩斷了,再也不回頭了,他拿走了鼓,還留下了房門鑰匙,和——一筆錢。他把陸續從阿裴那兒取用的錢全還清了,表示兩人之間,是乾乾淨淨了。」

  「哦?」靈珊睜大了眼睛有種近乎恐懼的感覺從靈珊內心深處往外擴散,她覺得背脊發冷。「那麼,阿裴怎麼樣?」

  「那晚,是我從歌廳把她送回家的,她一見到鼓不見了,再看到鑰匙和錢她就暈過去了。這幾天,她一直病得昏昏沉沉的,我想把她送醫院,可是她不肯,她說,或者陸超還會回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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