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月朦朧鳥朦朧 | 上頁 下頁 |
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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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責任?」她大笑,把頭埋在他懷中,笑得喘不過氣來。「不,不,掃把星,這年頭的人,誰與誰之間都沒有責任。只有債務!」 「債務?靈珊,你在說什麼?」 「你說過的,每個人都欠了別人的債!」她又笑。「你去玩去!去追女孩子去!我不要你欠我,我也不想欠別人!你去!你去!你去!」邵卓生大概並沒有離去,模糊中,他還是圍繞著她轉。模糊中,那宴會裡有個女主人,大家叫她阿秋。阿秋可能是個有名的電影明星或歌星,她穿著一件緊身的、金色的衣服,款擺腰肢,像一條金蛇。那金蛇不斷的在人群中穿梭,扭動,閃耀得靈珊眼花撩亂。眼花撩亂,是的,靈珊是越來越眼花撩亂了,她記得那兒有鼓有電子琴有樂隊。她記得陸超後來奔上去,把全樂隊的人都趕走,他在那兒又唱又打鼓又彈琴,一個人在樂器中奔跑著表演。她記得全體的人都呆了,靜下來看他唱獨腳戲。 她記得到後來,陸超瘋狂的打著鼓,那鼓聲忽而如狂風驟雨,忽而如軟雨叮嚀,忽而如戰鼓齊鳴,忽而又如細雨敲窗──最後,在一陣激烈的鼓聲之後,陸超把鼓棒扔上了天空,所有的賓客爆發了一陣如雷的掌聲,吆喝,喊叫,紙帽子和彩紙滿天飛揚。然後,一條金蛇撲上去,纏住了陸超,吻著他的面頰,而另一條銀蛇也撲上去,不,不,那不是銀蛇,只是一陣銀色的微風,輕吹著陸超,輕擁著陸超,當金蛇和陸超糾纏不清時,那銀色的微風就悄然退下──怎麼?微風不會有顏色嗎?不,那陣微風確實有顏色;銀灰色的!銀灰色的微風,銀灰色的女人,銀灰色的阿裴! 銀灰色的阿裴唱了一支歌,銀灰色的阿裴再三叮嚀:寄語多情人,莫為多情戲!那條金蛇也開始唱歌,陸超也唱,陸超和金蛇合唱,一來一往的,唱西洋歌曲,唱「夕陽照在我眼裡,使我淚滴!」唱流行歌曲,唱「你的眼睛像月亮」,唱民謠,唱「李家溜溜的大姐,愛上溜溜的他喲!」 歌聲,舞影,酒氣,人語──靈珊的頭腦越來越昏沉了,意志越來越不清了,神思越來越恍惚了。她只記得,自己喝了無數杯酒,最後,她扯著阿裴的衣袖,喃喃的說: 「你的眼睛像月亮!像月亮!」 「像月亮?」阿裴凝視著她,問:「像滿月?半月?新月?眉月?上弦月?還是下弦月?」眼淚從月亮裡滴了下來,她仆在沙發上哭泣。「我是一個醜女人!醜女人!醜女人──」 「不,不,你不醜!」靈珊嘰哩咕嚕的說著,舌頭已經完全不聽指揮。「冰肌玉骨,自清涼無汗!你顯花蕊夫人,花蕊夫人怎麼會醜?不,不,你不是花蕊夫人,你是她的靈魂!靈魂!你相信死人能還魂嗎?你相信嗎?──」 她似乎還說了很多很多話,但是,她的意識終於完全模糊了,終於什麼都不知道了。 醒來的時候,她躺在床上。腦子裡,那些繽紛的影像;金蛇,銀蛇,陸超,歌聲,月亮,夕陽──都還在腦海裡像車輪般旋轉。可是,她的思想在逐漸的清晰,微微張開眼睛只覺得燈光刺眼,而頭痛欲裂。在她頭上,有條冷毛巾壓著,她再動了動,聽到靈珍在說: 「她醒了。」靈珊勉強的睜開眼睛望著靈珍,靈珍的臉仍然像水裡的倒影,晃晃悠悠的。「我在什麼地方?」她模糊的問。 「家裡。」是劉太太的聲音。靈珊看過去,母親坐在床沿上,正用冷毛巾冰著她的額頭。劉太太滿臉的擔憂與責備,低聲說:「怎麼會醉成這樣子?你向來不喝酒的。雖然是耶誕節,也該有點分寸呀!」 「邵卓生真該死!」靈珍在罵。 靈珊看看燈光看看靈珍。 「是邵卓生送我回來的嗎?」她問。 「除了他還有誰?」靈珍說:「他說你發了瘋,像喝水一樣的喝酒!靈珊,你真糊塗,你怎麼會跟阿江他們去玩?你知道,阿江那群朋友都不很正派,都是行為放浪而生活糜爛的!你看!僅僅一個晚上,你就醉成這副怪樣子!」 靈珊望著燈沉思。「現在幾點鐘?」 「二十五日晚上九點半!」靈珍說。「你是早上六點鐘,被掃帚星送回來的!我看他也醉了,因為他嘰哩咕嚕的說,你迷上了一個女孩子!」靈珊的眼睛睜大了。「那麼,」她恍恍惚惚的說:「我並沒有做夢,是有這樣一個女孩,有這樣一個瘋狂的夜晚了!」 「你怎麼了?」劉太太把毛巾翻了一面。「我看你還沒有完全醒呢!」 「姐,」她凝神細想。「昨晚在中央,有沒有一個阿裴?」 「你說阿江的朋友?我不知道她叫什麼?我記不得了。我只知道我和立嵩跳完一支舞回來,你們都不見了。我還以為你們也去跳舞了呢,誰知等到中央打烊,你們還是沒有影子,我才知道你們跟阿江一起走了。」她對靈珊點點頭:「還說要十二點以前趕回來呢!早上六點鐘才回來,又吐又唱,醉到現在!」靈珊凝視著靈珍,忽然從床上坐起來。 「我要出去一下。」劉太太伸手按住她。「去那兒?」劉太太問:「去四A嗎?去韋家嗎?」 「媽!」靈珊喊,頭暈得整個房子都在打轉。眼前金星亂迸。「你──你怎麼知道?」她無力的問。 「有什麼事你能瞞住一個母親呢?」劉太太嘆口氣,緊盯著女兒。「何況,他下午來過了!」 「哦!」她大驚,瞪著母親。「你們談過了?」 「談過了。」 「談些什麼?」劉太太看了她一眼。「沒有什麼。大家都是兜著圈子說話,他想知道你的情形,我告訴他,你瘋了一夜,現在在睡覺。他的臉色很難看,坐了一會兒就走了。」靈珊用牙齒咬住嘴唇,默然發呆。半晌,她伸手把額上的毛巾拿下來,丟在桌上,她勉強的坐正身子,依舊搖搖晃晃的,她的臉色相當蒼白。 「媽,」她清晰的說:「我必須過去一下。」 「靈珊,」劉太太微蹙著眉梢。「你要去,我無法阻止你,也不想阻止你。只是,現在已經很晚了,你的酒也沒完全醒。要去,等明天再去!」 「不行,媽媽!」她固執的說:「我非馬上去不可!否則,我的酒永遠不會醒!」 「你在說些什麼?」劉太太不懂的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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