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一簾幽夢 | 上頁 下頁 |
二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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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對我笑笑,似乎我問了一個好可笑的問題,我想起他曾在歐洲巡迴演奏,總不能連琴弦都不會換!我就有些失笑了。奔上樓,我拿了弦和工具下來,他接過去,默默的換著弦,不時抬起眼睛看我一眼,然後,他換好了,試了音,再調整了鬆緊,他把吉他遞給我。 「瞧!又完整如新了,這也值得臉色發白嗎?」他仔細看我,又說:「我告訴你,紫菱,一件東西如果壞了,能修好就儘量去修好,修不好就把它丟了,犯不著為了它煩惱,知道嗎?」我深深的注視他。「你曾有過修不好的東西嗎?」我問。 「很多很多。」 「你都丟掉它們了嗎?」 「是的。」 「是什麼東西呢?有很名貴的東西嗎?」 「看你怎麼想。」 「舉例說──」 「婚姻。」他立即回答。 我瞪大眼睛望著他。他再度燃起了一支煙,他的臉孔藏到煙霧後面去了,我看不清他,只覺得他的眼光深邃而莫測。這男人,這奇異的費雲帆,他想試著告訴我一些什麼嗎?他已預知了什麼嗎?我將失去楚濂嗎?失去楚濂!我打了一個冷戰。窗外的陽光很好,落日下的黃昏,迷人的小樹林,美麗的綠萍,托出一片最真摯的癡情……天,那楚濂畢竟只是個凡人哪!我再度跳了起來。 「你為什麼這樣坐立不安?」費雲帆問:「你在等什麼?」 我瞪著他。「你怎麼知道我在等什麼?」 「只有等待可以讓人變得這樣煩躁!」 我一時有個衝動,我真想告訴他一切,告訴他楚濂和我,和綠萍間的故事,告訴他今天將進行的攤牌,告訴他所有的點點滴滴,讓他那飽經過人生滄桑的經驗來告訴我,以後的發展會怎樣?讓他那超人的智慧來分析,我和綠萍的命運會怎樣?但是,我想起楚濂的警告,不要讓第四者知道!我應該信任楚濂!我等吧,等吧,等吧,反正,今天總會過去的!謎底總會揭曉的!是的,今天總會過去的,謎底總會揭曉的!天,假若我能預測那不可知的未來,假若我能預知那謎底啊! 時間繼續緩慢的流逝,我每隔三分鐘看一次手錶,每秒鐘對我都是苦刑,每分鐘都是痛苦……母親下樓來了,她開始和費雲帆聊天,聊美國,聊歐洲,也聊綠萍的未來;碩士,博士,和那似乎已唾手可得的諾貝爾獎!父親和費雲舟算完了賬,也出來加入了談話。阿秀進來請示,父親留費氏兄弟在家裏晚餐,母親也開始看手錶了: 「奇怪,五點半鐘了,綠萍五點下班,現在應該到家了才對!」 「她今天會回來晚一點,」我衝口而出:「楚濂約她下班後去談話去了。」費雲帆敏銳的掉過頭來看著我。 「哦,是嗎?」母親笑得好燦爛。「你怎麼知道?」 「噢,是他打電話告訴我的!」 母親一定把這個「他」聽成了「她」,喜悅染上了她的眉梢,她很快的看了父親一眼,挑挑眉毛說: 「我說的對吧?他們不是很恰當的一對嗎?」 「一對金童玉女!」費雲舟湊趣的說:「展鵬,我看你家快要辦喜事了!」 「誰知道?」父親笑笑。「這時代的年輕人,都有自己的主張,我們根本很難料到他們的決定。」 費雲帆溜到我身邊來,在我耳邊低語: 「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?嗯?」 我求救似的看了他一眼,搖搖頭,低聲說: 「我不能講。」他深沉的看了我一眼。 「別擔心,」他繼續低語:「楚濂不是個見異思遷的男孩子!」哦!他能洞悉一切!我再求救似的看了看他,於是,他很快的說:「放愉快一點兒吧,否則別人會以為失戀的人是你了!帶點兒笑容吧,別那樣哭喪著臉。」 我驚覺的醒悟過來,帶著勉強的微笑,我又開始去撥弄我的吉他。時間仍然在緩慢的流逝,一分,十分,二十分,一小時,兩小時……七點半了。 阿秀進來問,要不要開飯了? 「哦,我們吃飯吧,」母親歡愉的笑著:「不要等綠萍和楚濂了,他們是百分之八十不會回來吃飯的!」 「也真是的,」父親介面:「即使不回來吃飯,也該先打個電話呀!」你怎麼知道?我想著,那小樹林裏何來的電話呀!但是,楚濂,楚濂,夜色已臨,你到底有多少的話,和她說不完呢?你就不能早一點回來嗎?你就不能體會有人在憂心如焚嗎?你一定要和她在那暗沉的小樹林內輕言蜜語嗎?楚濂,楚濂,你這個沒良心的人哪!但是,或者綠萍很傷心嗎?或者她已肝腸寸斷嗎?或者你不得不留在那兒安慰她嗎? 幾百個問題在我心中交織,幾千個火焰在我心中燒灼。但是,全體人都上了餐桌,我也只能坐在那兒,像個木偶,像個泥雕,呆呆的捧著我的飯碗,瞪視著碗裏的飯粒。父親看了我一眼,奇怪的說:「紫菱,你怎麼了?」我吃了一驚,張大眼睛望著父親。母親伸手摸摸我的額,笑笑說:「沒發燒,是不是感冒了?」 我慌忙搖頭。「沒有,」我說,「我很好,別管我吧!」 「你瞧,」母親不滿意的皺皺眉:「這孩子這股彆扭勁兒!好像吃錯了藥似的!」 「她在和她的吉他生氣!」費雲帆笑嘻嘻的說。 「怎麼?」 「那個吉他不聽她的話,無法達到她要求的標準!」 「急什麼?」父親也笑了:「羅馬又不是一天造成的!這孩子從小就是急脾氣!」大家都笑了,我也只得擠出笑容。就在這時候,電話鈴驀然間響了起來,笑容僵在我的唇上,筷子從我手中跌落在飯桌上面,我摔下了飯碗,直跳起來。是楚濂,一定是楚濂!我顧不得滿桌驚異的眼光,我顧不得任何人對我的看法,我離開了飯桌,直衝到電話機邊,一把搶起了聽筒,我喘息的把聽筒壓在耳朵上。「喂,喂,」我喊:「是楚濂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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