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一顆紅豆 | 上頁 下頁 |
四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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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蕾的臉上一無表情,眼睛更深更黑了。 「他是這樣死的?」她問。 「他沒有死,」他吐著煙,眼睛望著煙霧,聲音忽然平靜了,疲倦而平靜。「我把他弄回醫院,連夜間,我召集了外科、骨科、神經科、血液科、麻醉科……各科的醫生會診,我們盡了我們的全力,幾乎一個星期,我們都沒有闔眼睡過,我們接好了他斷掉的骨頭,縫好了他的傷口,他沒有死,可是……」他又停了。 「他殘廢了?毀了容?」 「更嚴重一些。他現在是一具──活屍。」 「怎麼講?什麼叫活屍?」 「他不能行動,他沒有思想,他沒有感覺,他躺在那兒,只是活著,有呼吸,除此之外,他什麼能力都沒有。我們用盡各種方法,不能讓他恢復意識。」 「可是──」她用舌尖舔著乾燥的嘴唇:「你會治好他,是不是?」 「我不能說。初蕾,知道王曉民嗎?她被車子撞倒後,已經昏迷了十幾年。」 初蕾不再說話,她注視著天花板,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,她平靜得出奇。 「他還在醫院裏嗎?」她問。 「他父母把他接回去了。我仍然每天去他家看他。」 她又不說話了,只是望著天花板發呆,她呼吸平穩,面容平靜,眼睛深不可測。 「但是,他沒有死、是嗎?」 「沒有死──」寒山小心翼翼的。「並不表示就不會死,妳要瞭解……」 「我瞭解,」她打斷了父親。「反正,我們每個人都會死!」她忽然掀開棉被,從床上滑到地毯上,扶著床,她試著要站起來。 「妳幹什麼?」念蘋驚呼著,一把扶住她。 她雙腿一軟,人整個往地板上栽去。寒山抱住了她,她喘吁吁的靠在他手腕上。 「我要去看他。」她說,劇烈的喘著氣。「我有──好多好多話要跟他說。」 「他聽不見妳呀!」念蘋含淚嚷:「他什麼都聽不見呀!」 「可是,」她喘得更兇了。「我有──好多好多話要──要──跟他說!」 「妳可以去跟他說!」寒山把她抱回床上,堅定的看著她。「但是,妳先要讓妳自己好起來,讓妳自己有能力去看他,是不是?」 她把瘦骨嶙嶙的手臂伸給父親。 「給我打針!」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:「讓我好起來!我有……有……好多話……要跟他說!」 寒山默默的望著她,站起身來,他真的去拿一管針藥,注射到她的手腕裏。一面揉著她的手腕,他一面眼看著她在那藥力下,逐漸入睡了。她的眼皮沉重的闔了下來,意識在逐漸飄散,嘴裏,她仍然在喃喃的說著:「我要去看他!我……我有……好多好多話……要跟他說!」 ▼第十七章 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中,初蕾變得非常安靜,她不再吵著鬧著要去看致文。只是一心一意的接受著父親給她的治療,以及母親刻意為她做的營養品。她乖得出奇,順從得出奇,合作得出奇。要她吃她就吃,要她睡她就睡,要她打針就打針,要她吃藥就吃藥。連夏寒山都說,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合作的病人了。念蘋卻深深瞭解,她之所以如此順從與合作,只是希望自己能快些好起來,快些可以出門,快些去看致文。 在這一段復元期中,初蕾雖然不多問什麼,但是,念蘋卻已經把這兩個多月來的變化和發展,簡單扼要的告訴初蕾了。她故意說得輕描淡寫,初蕾卻聽得很專心。 「妳知道嗎?我見過了杜慕裳。」念蘋一邊幫初蕾調牛奶,一邊說。因為初蕾已經在痊癒期中,那特別護士王小姐早就辭退了。「不是我去見她的,是她來看我,那時,妳還在昏迷中。」 初蕾不語,只用關懷的眸子看著母親。 「杜慕裳給我的印象,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,我原以為她是個妖媚的女人,誰知一見面,才知道她淡雅宜人而落落大方。那時,妳病得很重,我也萬念俱灰,我告訴她,我同意離婚,成全他們了。那知,我話才出口,她就哭了,她說如果她曾有獨佔妳爸爸的心,她就死無葬身之地。她請求我原諒,表示即將離去……」她試了試牛奶的溫度,送到初蕾面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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