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一顆紅豆 | 上頁 下頁
三六


  致中按捺不住一陣心跳,從沒遇到過如此坦率的女孩子!假如她是個野性的女孩,這句話只會讓他好笑,假如她是個不在乎的女孩,這句話會讓他覺得她十三點。但,她那樣潔白無瑕,那樣纖塵不染,那樣清麗脫俗,又那樣出自肺腑的說出來,就使他整個心都飄飄然了。

  她彈出一串美妙的音符,又低語了一句:「我唱這支歌,為你!」

  她開始唱了:

  「自從與你相遇,從此不知悲戚,
  歡笑高歌為誰?只是因為有你!
  昨夜輕風細細,如在耳邊低語。
  獨立中宵為誰?只是默默想你!
  今晨雨聲滴瀝,敲碎一窗沉寂,
  夜來不寐為誰?只是悄悄盼你!
  如今燈光掩挹,一對人兒如玉,
  滿腹歡樂為誰?只因眼前有你!」

  她唱著,咬字清晰,聲音柔美,而雙目明亮。致中注視著她,完全聽呆了。她彈著琴,反覆的唱著,一遍又一遍。她的大眼睛默默的睜著,眼珠黑濛濛的,動也不動的看著他,看得他心都震顫了,頭都昏沉了,思想都迷糊了。她似乎深陷在歌聲琴韻中,深陷在柔情千縷裏,她不停的彈,不停的唱,她唱得癡了,他聽得癡了。當她第五遍唱到:「滿腹歡樂為誰,只因眼前有你!」時,致中忍不住就伸出手去,握住了她那在琴鍵上飛舞的小手,她那手指被琴鍵凍得冷冰冰的。他把那手送到唇邊去,用嘴唇溫熱那冰涼的手指,眼光卻定定的停在她的臉上。於是,她一語不發的,就投進了他的懷裏。

  他緊抱著她,用嘴唇壓在她的唇上,她笨拙的反應他,他們牙齒碰到了牙齒。他的心被歡樂漲滿了,被喜悅充盈了,被珍惜和意外所驚擾了。他把她的頭攬在肩上,在她耳邊悄悄問:「從來沒有人吻過妳嗎?小傻瓜?」

  她顫慄的低嘆:「媽媽吻過。」

  他微笑了。憐惜而寵愛的低語:「那是不同的。讓我們再來過!」

  他再吻她。細膩的,溫柔的,熱情的,輾轉的吻她。在這一剎那間,他想起了和初蕾的初吻。在青草湖邊,她反應他的動作並不生硬,她配合得恰到好處,使他立即斷定她並非第一次接吻。吻完了,她反而責問他:「你很老練啊,你第一次接吻是幾歲?」

  「十八歲!」他說,事實上,他在撒謊,他直到讀大二,才和一個比他大兩歲的女孩吻過。「妳呢?」

  「十四歲!」她答得乾脆俐落。

  現在,他吻著雨婷,一個為他獻出初吻的女孩,不知怎的,這「第一次」竟深深的撼動了他。如果在這一瞬間,他對初蕾有任何歉意的話,也被這個記憶所沖淡了。一個十四歲就接吻的女孩,不會把愛情看得多珍貴,也不會對愛情太認真。

  他繼續吻著雨婷,吻得她臉發熱了,吻得她的心臟怦怦跳動。她那纖細瘦弱的身子,在他懷中,顯得又嬌小,又玲瓏。半晌,他抬起頭來,仔細的看她,她臉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。

  「坦白說,」他瞪著她:「妳不是我吻過的第一個女孩,也不是第二個。」他說,自己也不懂,為什麼要講這句殺風景的話。或者,在他潛意識中,他還不太願意被捕捉。

  「我知道。」她嬌羞的微笑著。「像你這樣的男孩子,這樣優秀,這樣有個性,這樣無拘無束的……起碼會有一打女孩子喜歡你。如果你現在還有別的女朋友,我也不會過問,只要你心裏有個我,就好了!只要你常來看我,就好了。只要你偶爾想起我,就好了。那怕我只佔十二分之一,我也──心滿意足了。」

  噢!這才是他找尋的女孩子啊!不瞎吃醋,不耍個性,不鬧脾氣,不小心眼,不追問過去未來……他又一把緊抱住了她,情不自禁的,在她耳邊說:「沒有其他女孩子,沒有另外十一個,妳就是全部了!」他不知不覺的否決了初蕾,甚至心底並無愧疚。

  她在他懷中驚顫,喜悅遍佈在她的眼底眉梢,使他的熱情又在胸中燃燒起來,他再度俯下頭去,再度捕捉了她的嘴唇。

  小脆餅烤熟了,慕裳端著一盤香噴噴的脆餅走進客廳,一看眼前的景象,她就猛吃了一驚,慌忙又退回廚裏去,望著那烤箱默默的發呆。終於發生了!她想。終於來臨了。她想。一時間,不知道是喜是愁,是歡樂還是惆悵,是興奮還是擔憂……或者,從此以後,雨婷該和那纏繞了她十幾年的病魔告別了!但是,戀愛是一劑多麼危險的藥呀!它會不會再帶來其他的副作用呢!會不會再變成另一種疾病的病源呢?她心中忐忑不安,忽憂忽喜,因為,只有她明白,雨婷自幼在感情上,是多麼脆弱,多麼自私的!

  就在慕裳躲在廚房裏思前想後的時候,有人用鑰匙打開了大門,走進了客廳。聽到大門開闔的聲音,慕裳陡的一跳,寒山來了!在她的客人中,只有夏寒山一個人有大門鑰匙,也只有他會不經過通報而進門。她趕快端著那盤點心,跑進了客廳。

  客廳裏,那對小情侶正倉卒的分開,而夏寒山呢?夏寒山站在那兒,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完全驚呆了。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,他瞪視著雨婷,又回頭瞪視著致中。同時,致中似乎也同樣震驚,他傻傻的看著寒山,傻傻的微張著嘴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  「噢,夏伯伯!」先清醒過來的還是雨婷,她早已對夏寒山改變了稱呼,從「夏大夫」而改口為「夏伯伯」了。她紅著臉,不勝羞澀的說:「我給您介紹,這位是梁致中、他是……」

  「不要介紹了!」夏寒山終於醒悟過來,他對雨婷揮了揮手,眼光仍然緊盯著致中,現在,這眼光已經變得相當嚴厲了。「我認識他,認識他好多年了。」

  「哦,」雨婷應著,微笑了起來,「是的,他是小方醫生的朋友,您當然可能認識他!」她轉頭看致中,笑得更甜了。「致中,我沒告訴過你,小方醫生還是夏伯伯介紹給我的呢!最初,夏伯伯是我的醫生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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