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一顆紅豆 | 上頁 下頁 |
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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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讓!」致中又吼:「我為什麼該讓?再讓下去,我還有男人氣嗎?你們聽過經過情形,你們評評理,是她錯還是我錯……」 「當然是你錯!」致文衝口而出。 「我怎麼錯?」致中又問到致文臉上來。 「她不要看恐怖電影,你為什麼要勉強她?」致文怒聲問:「你喜歡看是你的事,她憑什麼該遷就你?如果她害怕看,她不敢看,她也有義務陪著你在那兒受罪嗎?只因為你是男子漢大丈夫,她就得跟在你身邊當小奴隸?我看,你才需要去愛犬之家選一個呢……」 「哇」的一聲,一直咬緊牙關不開腔的初蕾,聽到致文這幾句話,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,淚珠像泉水般湧出來,奔流在臉上,她仆伏在致秀的肩上,哭得個氣塞喉堵。致中又火了,他跳著腳說:「哭哭哭!就會哭!我他媽的真倒楣!認識她的時候,看她嘻嘻哈哈的很上路,誰知道原來是個淚罎子,要是我早曉得她這麼愛哭……」 「二哥!」致秀跺著腳喊:「你說不完了是不是?」 致文向前跨了一步,憋著氣說:「致中,你反省一下吧!你怎麼會把人家弄成這樣子?你也大跋扈了,太自私,太冷酷……」 「好,好,好,」致中怒吼:「都說我不對,都派我不是,她還沒姓我家姓,已經騎到我頭上來了!」 初蕾推開致秀,滿面淚痕,她抽抽噎噎的說:「你放心,我再沒出息,也不會要姓你家姓!」 「妳說的?」致中的臉漲紅了。「妳的意思是什麼?妳說說清楚,如果要分手……」 「分手就分手!」初蕾忍無可忍,大叫了出來:「我再也不要理你,我再也不要見你!」 致中直跳起來,正要說什麼,小方用力把致中一拉,直拉向門外去,嘴裏飛快的說:「走走走!你陪我出去一趙!我要去看個很無聊的病,你正好陪我去……」他忽然看著致秀,深思的說:「致秀,妳願不願意也陪我去一趟?」 「我?」致秀有點愕然。「你去看病,拉扯上我們幹什麼?」 「因為……」小方有點礙口:「因為有個原因,那病人很特別,我……需要妳的幫助。」 「是嗎?」致秀好奇的問:「我幫得上忙嗎?」 「是的。是個特殊的病例,我在路上講給妳聽!」 致秀把初蕾推到沙發上,按進沙發中,笑著對她說:「妳可不許走,坐在這兒等我。」她抬眼看著母親:「媽,人家初蕾還沒吃晚飯呢!」 「哎喲,我都忘了!」梁太大慌忙往廚房走。「我下餃子去!」 初蕾用手背抹抹眼淚,低聲說:「不用了,我要回家了。」 致秀把嘴巴俯在初蕾耳朵邊,悄悄說:「妳跟我二哥生氣沒關係,總得給我媽一點面子。她老人家從早就唸叨著,說妳愛吃韭菜黃,特別給妳包了韭菜黃的餡。妳別生氣,我把二哥帶出去,好好訓他一頓,非讓他跟妳道歉不可。」 初蕾低俯著頭,不再說話。於是,致秀和小方,拉扯著致中走了。 他們一走,室內突然安靜了下來。梁先生把手按在致文肩上,說:「你安慰安慰初蕾,你們年輕人,比較談得來!」說完,他也退進了臥室。 客廳中只剩下初蕾和致文兩個。一時間,兩人都沒有開口,室內好安靜好安靜。初蕾蜷縮在那沙發裏,看來不勝寒苦,她面頰上淚痕未乾,手腕上全是和致中掙扎時留下的傷痕,她睫毛低垂著,那睫毛是溫潤而輕顫著的。致文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她,忍不住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。 他這聲嘆氣驚動了她,她抬起睫毛來看他,一句話也沒說,新的淚珠就又湧進了眼眶裏。他慌忙掏出自己的手帕遞給她,她默默的接過去,擦眼睛,擤鼻子,她用手指在沙發套上無意識的劃著,低低的說:「我本來不愛哭的,而且,最討厭愛哭的人!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子,我告訴過自己幾百次,不要哭,不要哭……我也知道致中受不了愛哭的女孩子,可是,到時候,我就忍不住……」 他伸手壓住她的手,給了她緊緊的,憐惜的一握。她那含淚含愁的眸子使他的心臟絞痛,他吸了口氣,不經思索的說:「如果妳是我的女朋友,我不會讓妳掉一滴眼淚!」 她很快的抬起頭來看他,眼裏閃過了一抹光芒。第一次,她似乎若有所悟,她眼裏有著詢問和疑懼的神色。她蠕動著嘴唇,想說什麼,卻始終說不出口。他緊盯著她,恨不能把她擁進懷裏,恨不能吻去她面頰上的淚痕。如果──如果致中不是他的親弟弟!他咬牙,苦惱的把頭轉開,猝然從她身邊站起來,一直走到窗子前面去。點燃了一支烟,他猛然的噴吐著姻霧。 「餃子來了!餃子來了!」梁太太捧著一碗熱騰騰的水餃走出來,笑嘻嘻的說:「初蕾,快趁熱吃!我告訴妳,人在肚子餓的時候,什麼事都不對勁,包妳吃了東西之後,會覺得好多了!」 初蕾情不自禁的站起身,從梁太太手中接過水餃。透過那蒸騰的霧氣,她悄眼看著致文,他仍然一動也不動的站在窗前,在那兒繼續噴雲吐霧。 ▼第十章 初蕾有整整半個多月沒有見到梁家的人,更沒有見到致中了。自從上次為了看電影不歡而散以後,她就把自己深深的隱藏了起來。大學四年級的哲學系,已經到了作專題研究的時期,除了一門「形上學」,和一門「哲學專題」之外,她根本就無課可上。因而,她去學校的時間也少。如果不事先約定,她根本就遇不到致秀。雖然,致秀也打了好幾個電話給她,問她:「妳真和我們家絕交了,是不是?」 她只是輕嘆一聲,回答說:「不是。」 「那麼,為什麼不來我家玩了?」 她咬咬牙。妳那個二哥並沒有來道歉呀!她心想,難道愛情裏,必須抹煞自尊和自我嗎?必須處處遷就處處忍讓嗎?如果她真能為致中做到沒有自我,她的「本人」還有什麼價值?而且,她又做得到嗎?不,她明白,她做不到,她太要強,她太好勝,她的自尊太重……而致中,他已經把她所有的好強好勝及自尊心,都踐踏成粉碎了。多日以來,她心中就困擾的、不斷的在思索著這些問題,而在那被踐踏的屈辱裏,找不出自己這段迷糊的愛情中,還有任何的生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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