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顆紅豆(16)_瓊瑤

一六

　　▼第六章

　　事情還是初蕾引起來的。只因為那天早晨她很無聊，只因為天氣太好，只因為她看到天邊有一片浮雲，樣子像極了一匹威武的白馬，只因為她心血來潮……說了這麼一句：「我想騎馬。」

　　於是，致中帶她到了馬場。初蕾從沒騎過馬，也從不知道台灣有馬場，更不知還有馬論小時出租。當那匹棕色馬被拉到她面前時，她像個小孩般興奮，拍撫著馬的鬃毛，她和那教練談得熱心：「牠叫什麼名字？」

　　「安娜。牠是匹母馬。」

　　「哦，你們為什麼給牠取外國名字，多不順耳！」

　　「因為牠是西洋種呀！」教練笑著說：「牠是進口的，來的時候才兩個月大。」

　　「現在牠多大？」

　　「六歲了。」

　　「噢，牠是匹老馬了！」

　　「不，應該說正在盛年，一匹馬可以活到二十幾歲。牠的健康情形很好，我看，活二十幾年沒問題！」那教練熱心的解釋，他的個子很小，有一張討人喜歡的娃娃臉，滿身的活力與幹勁。他拍拍馬的背脊。「妳不要怕牠，牠很溫馴，是所有馬匹裏最溫馴的一個。妳可以跟牠說悄悄話，牠喜歡聽！」

　　「是嗎？」初蕾高興的問，立即俯頭在馬耳邊說了一大堆話，那匹馬真的點頭擺耳掀尾巴，一副「洗耳恭聽」的樣子，初蕾樂極了，抱著馬脖子就給牠一個擁抱。馬也乖巧的用頭在她身上摩擦，她喜悅的叫了起來：「牠喜歡我，你瞧，牠喜歡我！」

　　「牠還喜歡吃方糖。」教練說，放了兩塊方糖在初蕾掌心中。「妳餵牠。」

　　初蕾把方糖送到馬鼻子前，那匹馬立刻伸出舌頭，從她掌心中舔去那兩顆方糖，還意猶未盡的繼續舔她，她歪著頭看牠，越看越樂。

　　「牠有表情，你覺不覺得？」她問教練。

　　「豈止有表情，牠還有思想。」

　　「你怎麼知道？」

　　致中大踏步的走上前來，板著臉，他一本正經的望著教練，粗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：「你們是計時收費，是不是？」

　　「是呀！」

　　「談話時間算不算在內？」

　　那教練看了他一眼，一語不發的把韁繩交在初蕾手中，看了看錶，簡單的說：「現在開始計時！」

　　說完，他轉身就走進他的小屋裏去了。

　　初蕾瞪著致中，心裏有一百二十個不滿。

　　「致中，你這人相當不近人情，你知不知道？」

　　「初蕾，」他凝視她：「妳到底是要騎馬，還是要談馬？讓我告訴妳一件事情，我是個窮小子，我的職業，說得好聽是助理工程師，說得不好聽，就是工頭。我每個月薪水有限，假期也就這麼幾天。為了陪妳，我已經貢獻了我所有的時間和金錢。如果妳要騎馬，妳就騎馬，但是，妳要花了我的錢去和別人『談馬』，我不當冤大頭！」

　　「你……」她有些沮喪，有些敗興，有些生氣。「你怎麼這樣沒情調？如果你嫌我花了你的錢……」

　　「我一點也沒有嫌！」他很快的接口。「我只是告訴妳事實。我一生從沒有對任何一個女孩這樣遷就過，妳最好不要……」

　　「最好不要惹火你，是不是？」初蕾挑著眉毛問。

　　「是。」他居然回答。

　　她抬起頭來，愕然的睜大眼睛，還沒開口，致中已一拉馬韁，簡單明快的說：「上馬吧！」

　　她再看他一眼，強忍下心中的不滿，走過去攀那馬鞍。她覺得，自己竟然有些怕他了，怕他的火爆脾氣，怕他的掀眉瞪眼，怕他在人前不給她面子……而最怕的，還是吵架後那種刻骨的傷心。她不再說話，扶著馬鞍，她費力的往上爬。頭一次騎馬，心裏難免有點緊張。她爬了半天，就是爬不上去，她嘴裏開始輕聲嘰咕：「咦，奇怪，怎麼牠不跪下來，讓我好爬上去！」

　　「妳以為牠是什麼？」致中笑了。「是大象？還是駱駝？牠還會對妳下跪？」他扶住了她的臀部，把她往上用力一推：「上去吧！」

　　他的笑容使她心情一寬，喜悅又流盪在胸懷裏。借他那一推之力，她的身子凌空而起，她一手扶著馬鞍，另一手抓牢馬韁，對著馬背就瀟灑的一跨，完全是電影上學來的「招術」，她自己覺得那動作一定又優美又瀟灑又帥，她的頭微向上揚，準備漂漂亮亮的坐下來，再漂漂亮亮的「馳騁」一番。誰知道，她一坐之下，只覺得什麼東西猛撞了自己的屁股，疼得她直跳，而那「溫馴」的馬驟然發出一聲長嘶，她就覺得像大地震似的，在還沒鬧清楚是怎麼回事以前，已經摔到地下去了。

　　「哎喲！」她坐在地下直哼哼：「這是怎麼回事？」

　　「怎麼回事？」致中揚了揚眉毛。「妳太笨了，就這麼回事！」

　　「胡說！是你推得太用力了！」她打地上爬起來。「不要你幫忙，我自己來！」

　　「好！」他乾脆往後退了兩步，雙手抱在胸口，一副「看好戲」的樣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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