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雁兒在林梢 | 上頁 下頁 |
三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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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章 江浩有好幾天沒有見到林曉霜了。 這天早上,他去上課以前,特地繞道到蘭蕙新村去。這是新建好不久的一個新社區,每棟房子都是獨立式的小洋房,房子不大,屬於那種「麻雀雖小,五臟俱全」的類型,每座房子的格式幾乎都完全一樣。有矮小齊腰的圍牆,和小小的院落。林家在第一排的倒數第二棟。 走到了林家的院子外面,江浩就一眼看到了曉霜的奶奶,她在樹與樹之間,拉上了繩子,正在那兒晾衣服呢!那樹卻是修剪得如亭如傘的榕樹,想當初,蓋房子的人絕沒想到這特地種植的樹木會成為曬衣架。江浩對「奶奶」這個人物,一直有種奇異的好奇,她老而古板,永遠一成不變的照她「舊社會」的方式生活,就拿曬衣服這件事來說吧,江淮就聽過曉霜對她沒好氣的抗議過: 「奶奶,你看有幾家人把衣服曬在樹上?你不會把它晾到後院子裡去嗎?」 「後院子裡曬不到太陽!」奶奶固執的、我行我素的、理所當然的說:「陰乾了的衣服穿了會生病!」 於是,這問題就這樣解決了,榕樹的命運注定了是曬衣架。奶奶有她的固執,她不肯用新東西,舉凡洗衣機、烤箱、電熱爐、冷氣機──她都恨。唯一能接受的只有電視,她對電視永不厭倦,從台語劇到綜藝節目,從歌唱到電視長片,她都看得津津有味。而她那對視力壞透了的眼睛,早已看什麼都是模模糊糊了,眼鏡能幫的忙似乎也很少。曉霜常問: 「奶奶,你一天到晚開著電視,你看到些什麼?」 「噢,紅紅綠綠的真好看!」 「你聽得清楚他們唱些什麼嗎?」 「聽得清呀!」奶奶眉開眼笑的說:「他們唱『你弄我弄,土沙泥多,泥多搓,揉揉合──』,他們做泥娃娃玩呢!」 曉霜笑彎了腰,私下對江浩說: 「咱們家的奶奶,是個老寶貝!」 「你是個小寶貝!」他對曉霜說。 真的,曉霜在家中,不止是個「寶貝」,還是個「女王」。江浩曾經冷眼旁觀過,奶奶對曉霜的態度,似乎敬畏更超過了寵愛。曉霜和誰都沒大沒小,對這位奶奶也沒什麼敬意。而奶奶呢,彷彿曉霜說的話就是聖旨,她服她,慣她,愛她,為她做一切的事。奶奶不識字,愛吃甜食,愛耍耍小脾氣,曉霜眉頭一皺,奶奶就乖乖的溜回她自己的屋裡去。奶奶常懷念她在台中的老朋友,曉霜也陪她回去,一去就好幾天不見蹤影。江浩始終不明白,她們的老家既然在台中,為什麼要搬到台北來。曉霜對這件事也諱莫如深。奶奶不回台中的日子,曉霜自由得很,她常常一失蹤就好幾天,不知道瘋到什麼地方去了。奶奶也不管她,聽憑她愛怎樣就怎樣。 江浩總覺得曉霜「自由」得過分,自由得連他這種酷愛「自由」的人都看不順眼。最初,他對曉霜的「自由」和「行蹤」都漠不關心,他知道他們並沒有進展到可以彼此干涉「自由」的地步。但是,近來,他卻發現,曉霜的「瀟灑」和「自由」已嚴重的刺傷了他,他很難再對她的「行蹤」保持冷靜的旁觀態度了。每當他一想到她不知道正流連在那一個歌台舞榭中,和那一個男孩子在大跳「哈索」,他就渾身的血液都翻滾起來了。他明知這種情緒對自己是個危險的信號,卻身不由己的,一步步陷進這種情緒裡去了。 他已經有五天沒見到曉霜了。五天前,他和曉霜一起爬上了觀音山的山頂,曉霜站在那山頭上大唱「我現在要出征」,然後,她就不見了。不知道「出征」到哪兒去了?這是她的老花樣,忽隱忽現,忽來忽往,飄忽得就像一縷輕煙,瀟灑得就像一片浮雲,自由得就像一隻飛鳥──飛鳥,他曾聽江淮說過,陶丹楓自比為一隻大雁──不,曉霜不是大雁,她是隻小小的雲雀,善鳴,善歌,善舞,善飛翔,善失蹤。 江浩站在院子外面了,隔著那做裝飾用的鏤花小矮牆,他望著裡面,把書本放在牆頭上。小雪球正在榕樹下打瞌睡,聽到江浩的聲音,牠立即豎起耳朵,回頭對江浩喜悅的張望。江浩對牠吹了聲口哨,牠馬上就興奮了,連滾帶爬的衝了過來,牠對著他大叫著,徒勞的想跳上牆頭來。奶奶被這陣騷動所驚動了,她回過頭來,瞇著眼睛,視線模糊的想看清來人是誰。「奶奶!」他叫:「是我,我是江浩!」他知道奶奶在這段距離中,根本看不清他。「剛好?」奶奶口齒不清的問:「什麼東西剛好?」 看樣子,奶奶的重聽已經不可救藥了。他大叫著說: 「曉霜是不是還在睡?」 「你來收報費?」奶奶問。 江浩搖了搖頭,抱起牆頭的書本,他繞到院子的大門口,從上面伸手進去,打開了門栓,他走進去。立刻,小雪球瘋狂的搖著尾巴,瘋狂的撲向了他,瘋狂的叫著嚷著,往他身上跳著。他俯身抱起了小雪球,那小傢伙立即又舔他的鼻子,又舔他的下巴,又舔他的面頰,又舔他的耳朵──鬧得他一個手忙腳亂。他抱著雪球,走到奶奶面面,奶奶定睛一看,這才弄清楚了。「是江浩啊?」她說:「你就說是江浩得了,怎麼冒充收報費的呢?欺侮我聽不見看不清,你們這些孩子,沒一個好東西!」 「我什麼時候冒充收報費的?」江浩啼笑皆非。「我問曉霜是不是還在睡?」 「是呀!」老太太急忙點頭。「是缺水呀!缺了好幾天了,今天才來,你看,我把衣裳都集在一天洗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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