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雁兒在林梢 | 上頁 下頁 |
三一 |
|
「我在聽。」她把手腕支在沙發扶手上,把聽筒壓在耳朵上,她又喝了口酒,語音模糊。「我在聽,你說吧!」 他似乎遲疑了一會兒。 「你在做什麼?」他問。 「我在聽電話。」她回答。 他沉默了片刻。「丹楓!」他終於又開了口。「我打這個電話給你,特地向你道歉。對不起,丹楓,今晚我很失常,很沒有風度,我表現惡劣!請你原諒我!」 「我會原諒你!」她慷慨的說:「我一定原諒你!反正,我回英國去。」 「什麼?」他驚呼著。「你說什麼?」 「我回英國去。」她清晰的,苦澀的說,喉頭忽然哽住了,淚又沖進了眼眶。「我已經把一切都弄得亂七八糟了,所以,我明天就走!我會逃開你,我也會放掉你!我什麼都不再追究,我回英國去。流浪的雁兒來自何方,去向何方,我不再煩擾你,我回英國去!我明天就走──」 「丹楓!」他急喊:「你怎麼了?你在說些什麼?好吧!我馬上過來看你!我們當面談!你等我!我十分鐘之內就過來!」 「不不!我不見你!」她說,淚痕狼藉。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,喉中的硬塊在擴大,她的聲音嗚咽而顫抖:「我不要見你,我放掉你!否則,就來不及了!我會害怕我所找到的真實!我走,我明天就走──」 「丹楓!」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焦灼和驚痛,他啞聲的低吼:「你不要哭!我馬上過來!」 「我根本沒有哭,你這個傻瓜!」她說,可是,對方已經收了線。她舉著那聽筒,呆呆的望著,足足望了好幾分鐘,她才喃喃自語的,不知道嘰咕些什麼,把聽筒掛回原位。 站起身來,她發現,酒杯已經空了。她走到酒櫃邊,再倒了一杯酒,折回到窗邊,她倚窗而立,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發怔。半天半天,她對月舉杯,喃喃的念: 「花間一壺酒,獨坐無相親。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。月既不解飲,影徒隨我身。暫伴月將影,行樂須及春。我歌月徘徊,我舞影零亂──」 門鈴聲打破了她的背誦,她側耳傾聽,蹙起了眉頭,她忘記下面的句子了。門鈴更急更切的響了起來,叮咚叮咚叮咚叮咚──把夜給敲碎了。 她端著酒杯,微蹙著眉,走到門邊去。打開了門,江淮立刻衝了進來。她後退兩步,愕然的瞪著他,愕然的說: 「我叫你不要來!」他關上房門,望著她。他的臉色蒼白,眼睛裡明顯的寫著驚懼和痛楚。她繼續後退,他伸出手,一把抓住了她,因為她差點被沙發絆倒。她站穩了,閃著睫毛,看著他。 「你來做什麼?」她問。 「丹楓!」他沉痛的喊了一聲,皺緊了眉,四面張望。「你這屋裡怎麼冷得像冰窖一樣?你為什麼把所有的窗子都打開?你在幹什麼?你喝醉了嗎?」 「我沒有醉,我只是熱得很!」 他把她推到沙發邊,按進了沙發裡,她身不由主的坐了進去,仰靠在那兒,被動的坐著,被動的望著他。他取走了她手裡的酒杯,她不動,任憑他拿去杯子。然後,他衝到每一扇窗子前面,去關上那些大開著的窗子。當他關到臥室床前那扇窗子時,她忍無可忍的叫了起來: 「別關掉它!讓它開著!」 他回頭看她。「起風了。」他柔聲說:「你會受涼!」 「不許關它!」她固執的喊:「碧槐剛剛來過!」 「你說什麼?」他驚愕的問。 「碧槐剛剛來看過我,」她望著那窗子,做夢般的說:「她從這扇窗子裡進來,穿了一件白紗一樣的衣服,她要我回英國去,立即回英國去!她跟我講了很多話,還對我唱了一支歌,裡面有『恨相逢,恨分散,恨情鍾!』的句子,她唱著唱著,就從這窗子中飄走了。你不可以關這扇窗子,說不定她還會回來!」他注視了她幾秒鐘。走過來,他把手壓在她的額上,他的手又大又涼又舒適,她低嘆了一聲,闔上眼睛:「我好累好累。」她低語。 他在她沙發前跪了下來,用手托住她的下巴,他用另一隻手試探她脖子及後頸的熱度,立即,他把她整個人擁進了懷裡,把她的頭壓在自己的肩上,他的面頰貼著她的頭髮,他的聲音沙啞的、心痛的在她耳畔響了起來: 「你不是醉了,你是病了!你起碼燒到三十九度!怪不得你忘了吃晚飯,怪不得你語無倫次!你每天在外面遊蕩,你不是鐵打的,你病了!」他把她從沙發上橫抱起來,她無力的躺在那兒,雙頰如火,雙目盈盈。「我沒有病,」她清楚的說:「碧槐剛剛來過了。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