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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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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,老人起身得很晚,江雨薇不願為了打針而叫醒他,她知道,睡眠對他和針藥同樣的重要,何況,他又度過了那麼激動的一個夜晚。 踏著晨曦,踏著朝露,踏著深秋小徑上的落葉,她利用清晨那一段閒暇,在花園中緩緩的踱著步子。在車庫旁邊,她看到老趙和老李兩個,正在專心的擦拭那輛破爛不堪的摩托車,他們擦得那麼起勁,那麼用力,好像恨不得憑他們的擦拭,就能把那輛車子變成一輛新車似的。江雨薇掠過了他們,心中在輕歎著,那耿若塵,他是怎麼擁有這一份人情的財富的呢?當她從車房邊的小徑轉進去時,她聽到老趙在對老李說:「咱們這個江小姐,可真行!」 「我知道她辦得到!」是老李簡單明瞭的聲音。「如果她能長留在咱們這兒,就好了。」 江雨薇覺得自己的面孔微微發熱,她不該偷聽這些家人們的談話呵!她走進了小徑,踏在那鬆鬆脆脆的竹葉上。發出簌簌的輕響。以前,她不知道竹子也會落葉的。俯下身來,她拾起一片夾在竹葉中的紅色葉片。無意識的撥弄著。紅葉,這兒也有紅葉!抬起頭來,她看到一棵不知名的大樹,那樹梢上的葉子已快落完了,唯一僅存的,是幾片黃葉,和若干紅葉。冬天快來了!這樣想著,她就覺得身上頗有點涼意,真的,今天太陽一直沒露面,早上的風是寒意深深的,她再看了看天,遠處的雲層堆積著,暗沉沉的。 「要下雨了!」她自語著,算了算日子,本來嗎,已經是十二月初了。往年的這個時候,雨季都已經開始了,今年算是雨季來得特別晚,事實上,早就過立冬了!她走出小徑,那兒栽著一排玫瑰花,台灣的玫瑰似乎越到冬天開得越好,她走過去,摘下一枝紅玫瑰來。再走過去,就是那紫籐花架,她沒有走入花棚,而停留在那棵桂花樹前。桂花,已經沒有前一回那樣茂盛了,滿地都是黃色的花穗。她站著,陷入一份朦朦朧朧的沉思裡。 一陣寒風撲面而來,竟夾帶著幾絲細雨,她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。那桂花在這陣寒風下一陣簌動,又飄下無數落花來。空中,有隻鳥兒在嘹唳著,她仰起頭來,一對鳥兒正掠空飛過,而更多的雨絲墜在她的發上額前。「好呀!」有個聲音突然發自她的近處,她一驚,尋聲而視,這才發現,那紫籐花架下竟站著一個人,靠在那花棚的支柱上,他雙手插在口袋裡,依然穿著他的牛仔夾克,雙目炯炯然的凝視著她。她正想開口招呼,耿若塵歎了口氣。「很好的一幅畫面,」他說:「像古人的詞:落花人獨立,微雨燕雙飛。」她怔了怔,是的,落花人獨立,微雨燕雙飛!前人寫詞,後人描景。天下之事,千古皆同!她看著他,他向她大踏步的走了過來。「早。江小姐。」他說。 「早。耿先生。」她也說。 「不知道我的名字嗎?」他蹙蹙眉,「似乎必須我再介紹一遍?」 「那麼,是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了?」她針鋒相對。「該我來自我介紹,是不是?」 「不要這樣,」耿若塵走近她,凝視著她的眼睛。「我們彼此都太熟悉了,是不是?熟到可以指著對方大罵的地步了,是不是?不用再對我介紹你自己,我早已領教過你的強悍。雨薇,雨中的薔薇,你有一個完全不符合你個性的名字,這名字對你而言,太柔弱了!」 又和他父親同一論調!但,他這篇坦白的話,卻使她的胸中一陣發熱,她知道自己的面孔必然發紅了。 「你也有個不符合你的名字,知道嗎?」她迎視著他:「你驕傲得像一塊石頭,卻不像塵土呵!」 「說得好,」他點點頭,側目斜睨了她一眼。「你為什麼當了護士?」 「怎麼?」她不解的問:「為什麼不能當護士?」 「你該去當律師,一個年輕漂亮、而口齒犀利的女律師,你一定會勝訴所有的案子!」 「是麼?」她笑笑。「誰會僱用我?」 「我會是你第一個客人!」 她笑了起來,他也笑了起來,一層融洽的氣氛開始在他們之間瀰漫。細雨仍然在飄飛著,如輕粉般飄飄冉冉的落下來,綴在她的頭髮上,綴在她的毛衣上。 「我很想告訴你一些我心裡的話,雨薇,」他開了口,沉吟的低著頭,用腳踢弄著腳下的石塊。「關於那天我那小木屋裡,你說的話。」 「哦,」她迅速的應了一聲,臉更紅了。 「別提那天吧,好嗎?那天我很激動,我說了許多不應該說的話!」 「不!」他抬起眼睛來,正視她。「我用了四整天的時間來反覆思索你所說的話。一開始,我承認我相當惱怒,但是,現在,我只能說;我謝謝你!」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。「是嗎?」她低問。「是的。」他嚴肅的點點頭。「我曾經在外面流浪了四年,這四年,我消沉,我墮落,我頹廢,我怨天尤人,我憤世嫉俗,我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我,舉世皆我的敵人……」他聳聳肩。「我不知道你懂不懂這種心情?」 「我想,我懂的。」她說,想起父親剛死的那段日子,債主的催逼,世人的嘲笑,姐弟三人的孤苦無依……那時,自己何嘗沒有這樣的想法?覺得命運乖蹇,舉世皆敵?所幸的,是那時自己必須站起來照顧兩個弟弟,沒有時間來怨天尤人,否則,焉知道自己不會成為一個小太妹? 「四年中,我從來沒有振作過,我過一天算一天,過一月算一月,過一年算一年,我懶得去工作,懶得找職業,我的生活,只靠寫寫罵人文章,或者,畫畫『只配放在中山北路三流畫廊裡騙騙外國人』的爛畫!」 她再一次臉紅。「別提了!」她說:「不要把那些話放在心上,我那時是安心想氣你,事實上,你的畫並不那樣惡劣……」 「何必再解釋?」耿若塵皺起眉頭,魯莽的打斷了她:「你是對的!我那些抽象畫爛透了!連具象都還沒學到家,卻要去畫抽象!你猜為什麼?因為買畫的人十個有八個不懂得畫,因為我畫得容易,脫手也容易!那不是我的事業,只是我謀生的工具而已。」 「可是,你如果安心畫,你可以畫得很好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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