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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新月聽到這兒,眼淚水已沖進了眼眶,她的身子往後踉蹌一退,臉色雪白如紙。她用帶淚的雙眸,深深深深的瞅著他,吸了口氣說:「你半夜三更來我這兒,就為了要和我劃清界線?」

  「聽我說!」努達海心口一抽,心中掠過了一陣尖銳的刺痛。「有許多事,我們可以放任自己,有許多事卻不可以放任!你對我來說,太美太好,太年輕太高貴,我已是不惑之年,有妻子兒女,我無法給你一份完美無缺的愛,既然我無法給,我還放任自己去招惹你,我就是罪該萬死了!」

  她打了一個寒戰,眼睛一閉,淚珠就撲簌簌的滾落。

  「不要說了!我都明白了!」她激動的喊著:「你又回到你原來的世界裡去了,所有的責任、親情、身分、地位——種種種種就都來包圍你了。你放心,這一點點驕傲我還有,我不會糾纏你的!」

  「你在說些什麼呢?」努達海又痛又急,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,搖著她說:「你如果不能真正體會我的心,你就讓我掉進黃河都洗不清了!我現在考慮的不是我自己,是你啊!你的未來,你的前途,那比我自身的事情都嚴重,我愛一個人,不是就有權利去毀滅一個人啊!」

  她的眼中閃耀出光彩來。

  「你說了『愛』字,你說了你真正的『心』,夠了!你是不是也該聽我說兩句呢?讓我告訴你吧!我永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,你騎著碌兒,飛奔過來,像是個天神般從天而降,撲過來救了我。就從那天起,你在我的心中,就成了我的主人,我的主宰,我的神,我的信仰,我情之所鐘,我心之所系——我沒有辦法,我就是這樣!所以,你如果要我和你保持距離,行!你要我管住自己的眼神,行!你要我儘量少跟你談話,行!甚至你要我待在望月小築,不許離開,和你避不見面,都行!只有一件事你管不著我,你也不可以管我!那就是我的心!」

  她定定的瞅著他,眸子中的淚,已化為兩簇火焰。帶著一種灼熱的力量,對他熊熊然的燃燒過來。「我付出的愛永不收回,永不悔改。縱使這番愛對你只是一種遊戲,對我,卻是一個永恆!」他瞪視著她,太震動了。在她說了這樣一篇話以後,他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。和她那種義無反顧比起來,他變得多麼寒傖呀!他在她的面前,就那樣的自慚形穢起來。在自慚形穢的感覺中,還混合著最最強烈、最最痛楚、最最渴望、最最心酸的愛。這種愛,是他一生不曾經歷,不曾發生過的。他凝視著她,一動也不動的凝視著她,無法說話,無法思想,完全陷進一種前所未有的大震撼裡。

  門外,雁姬站在黑暗的陰影中,也陷進一種前所未有的大震撼裡。一連好幾天,雁姬不能吃,不能睡,她覺得自己病了,病得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。她這一生,從沒有碰到過這樣的難題,她完會不知道該如何去解決,只知道一件事,她恨新月!她一天比一天更恨新月!一個十七歲的小女子,在清純與天真的偽裝下,掠奪了她的丈夫,征服了她的兒子!這兩個男人,是雁姬全部的生命啊!而且,這以後要怎麼辦?如果驥遠知道了真相,他將情何以堪?雁姬不敢想下去,她被那份模糊的,朦朧的,「來日大難」的感覺給嚇住了。

  三天后,雁姬振作了起來,進宮去和皇太后「閒話家常」。這一「閒話家常」,新月的終身就被決定了。

  從宮中回來,雁姬親口把這個消息,告訴了全家的人。在她心裡,多少有些報復的快感。她抓著新月的手,笑吟吟的說:「新月!恭喜恭喜!太后已經內定了一個人選,等你一除服,就要辦你的終身大事了!」

  「內定了一個人選?什麼叫內定了一個人選?」驥遠脫口就問了出來,惶急之色,已溢於言表。「是誰?是誰?」

  「安親王的長公子,貝勒費揚古!」雁姬鎮定的說。

  除了老夫人以外,滿屋子的人,沒有一個有好臉色。新月面孔立即變成雪白,一語不發。努達海身子驀然一僵,像是被一根無形的鞭子給猛抽了一下。驥遠是整個人都呆掉了,不敢相信的怔在那兒。珞琳更加沉不住氣,沖到雁姬面前,氣急敗壞的問:「怎麼會突然說起這個?現在內定不是太早了嗎?你怎麼不幫新月說說?不幫新月擋過去呢?」

  「傻丫頭!」雁姬竭力維持著語氣的祥和:「這是好事呀!女孩子家,遲早要嫁人的!你嫌早,人家說不定還嫌晚呢!太后完全是一番好意,把好多王孫公子的名字都搬出來選,我們討論了半天,家世、人品、年齡、學問、儀錶——都討論到了,這才決定了費揚古,你們應該為新月高興才對!垮著臉幹什麼?」

  「你和太后一起討論的?」珞琳一臉的不可思議。「你也參加了意見?你怎麼糊塗了?要把她說給那個費揚古?」

  驥遠心裡那份慪,就別提有多嚴重了。憤憤的看了一眼雁姬,重重的一跺腳,轉身就奔出門外去了。珞琳嘴裡大喊著:「驥遠!驥遠——咱們再想辦法——」跟著就追了出去。

  老夫人看著這等狀況,真是納悶極了,她雖然對驥遠的心事有些模糊的概念,卻並不進入情況,她皺皺眉說:「這些孩子是怎麼了?一個個毛毛躁躁的!」

  老夫人話沒說完,新月已倉卒的對大家福了一福,氣促聲低的說:「對不起,我有些不舒服,我先告辭了!」說完,她不等老夫人的表示,就扶著雲娃,匆匆而去了。

  雁姬默默的看著她,消失在回廊盡頭。她挺直了脊樑,感到一股涼意,從背脊上竄起,擴散到自己全身去。她知道,珞琳和驥遠,都對她氣憤極了。這還不止,在她背後,努達海的眼光,正像兩把利刃,在切割著她的背脊和她的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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