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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二


  三

  山上第三天。

  午後,天空突然被一陣厚密的烏雲布滿,天馬上黑了下來,山風狂嘯怒捲著,一剎那間飛沙走石,天地變色。燕珍大叫著:「我的媽呀!好像山要崩了呢!」

  江浩抬頭看看天,靜靜的說:「要下大雨了!」

  話還沒有說完,一道耀目的電光划空而過,緊接著一聲霹靂,震耳欲聾。美嘉發出一聲尖叫,燕珍用手掩住了耳朵。

  頃刻之間,雨點「刷」的洒了下來,雷聲不斷的響著,每響一次,似乎整個的山都在震動。夏人豪高聲叫大家向一塊突出的岩石下躲去,但狂風怒捲之下,每個人都步履維艱。克文攙住詩蘋,防止她跌倒,可是一陣風捲來,克文自己都不禁踉蹌了一下,詩蘋對他搖搖頭說:「我可以照顧自己,你小心,背的東西那麼重!」夏人豪首先到達岩石下,解下了背上的行囊,他立即跑過來接應後面的人。江浩把背包遞給他,然後返身抱起美嘉,跨過一條深溝,把她送到夏人豪那兒。回過身子,他又依樣把燕珍送了過去。詩蘋搖著頭說:「我自己可以走!」

  話剛說完,一陣風迎面撲來,她往旁邊側了一下,腳底下既陡且滑,她立足不穩,立刻倒了下去,她伸手想抓住一枝矮小的樹枝,但沒有抓牢,她的身子就迅速的向山下滾去。

  克文努力想趕過去搶救,卻沒法勝過那強暴有力的風雨,每邁一步,都有失足的危險。江浩對詩蘋竄過去,身手矯捷得像一隻猩猩,連滑帶滾,他撲向詩蘋,剛好在詩蘋對一塊大石頭撞去的當兒抓住了她的手,詩蘋也一把拉住了地上的草,阻止了向下衝的趨勢。好不容易,她站了起來,倚在樹幹上喘息,手臂上全是石塊割破的傷口,衣服頭髮,和臉上是一片泥濘。她喘著氣說:「謝謝你,第二次救了我!」

  江浩出神的望著她,一句話都不說,握住她的手也沒有放鬆。詩蘋拂了拂散亂的頭髮,雨水從他們的頭上一直流下來,兩人都濕得像才從水裡爬起來的鴨子。她勉強的笑了一下說:「我的樣子一定很狼狽……」接觸到了他的目光,她猛然停住了口,他的眼睛定定的望著她,裡面燃燒著火焰。

  克文終於跌跌撞撞的趕了過來,一路的喊著詩蘋,詩蘋抽回了自己的手,高聲的說:「我很好,我沒有受傷!」

  克文喘著氣,站在詩蘋面前,頭髮濕淋淋的貼在額角上,看起來有幾分滑稽相。他抓住了詩蘋,急急的問:「你確信沒有受傷?」

  「沒有!真的沒有!」詩蘋說。

  「我真懊悔讓你來爬山,你已經兩度遭遇危險了!」

  「我並不懊悔參加爬山,真的,克文,我很高興我來了!這山……」她仰頭向上望,大雨中的山顯得無比的神秘、壯偉和高不可測。人在山中,渺小得像一粒沙塵。她嘆息的說:「這山是這麼高,這麼偉大!」

  雨勢來得快也收得快,沒多久雨停了,太陽又穿出了雲層,灼熱的照著山頭。除了從山頂向下直瀉的水可以看出下過雨外,其他地方已找不出雨的痕跡了。山路變得更加難走,泥濘而陡峻。美嘉滑了一下,弄得滿身泥漿,因為江浩正在默默出神,根本沒有注意她,她開始對江浩大肆攻擊:「你是怎麼回事,看到我摔跤也不拉一把,跟你出來爬山簡直是倒透了楣!風吹,日晒,雨淋,以後我再爬山就不是人!」

  江浩望著美嘉,那眼色就像她是一個他從不認識的人。這使美嘉更形憤怒,她跳著腳說:「你聽到了沒有?聽到了沒有?」

  「聽到了又怎樣?」江浩冷冷的問,乾脆轉身離得美嘉遠遠的。美嘉在他身後一個勁兒喊:「我告訴你,我們解除婚約,解除婚約!」

  「哎,你們這一對是怎麼回事?從上山就鬧別扭!」克文說,一面拉了美嘉說:「別和他吵,過一會兒他就會來向你道歉了。」

  這天夜裡,詩蘋在帳篷裡輾轉反側,按照行程,明天清早八點鐘就可以到達山頂了。到了,旅程的終點就快到了!詩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有一種惘然若失的感覺。正像一桌豐盛的筵席,現在就等著上最後一道菜,然後就該散席了,那些坐在一個桌子上互相恭維的客人馬上就將各走各的路,又漠不相關了。

  她翻了一個身,三天來的疲倦襲擊著她,她感到渾身酸痛,下午摔跤跌破的地方也隱隱作痛,連頭裡都是昏昏沉沉的。身邊的燕珍發出模糊的囈語,但她可以聽清夏人傑三個字。她轉頭看了燕珍一眼,黑暗中無法辨識她的臉,這個少女顯然在捕捉著愛情,但她能捉到嗎?

  詩蘋開始感到燥熱,雖然氣溫很低,冷風正從帳幕的縫裡灌進來。她覺得口渴,渴望有一口水喝。爬出了睡袋,她穿上厚厚的毛衣,悄悄的溜到帳篷外面。冷風撲向她來,她不禁打了個寒噤。在黑暗裡,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她,她幾乎驚叫了起來,立即,她聽到江浩的聲音:「是我,請跟我來!」

  她茫然的跟著他走到一塊大山石底下,氣溫低得驚人,她在發著抖。

  「我在你帳篷外面站了兩小時,我猜想你或者會出來。」他說,聲音低低的。她不說話,仍然在發抖。猛然間,他強而有力的手臂擁抱住了她,她不由自主的倒進了他的懷裡,他烏黑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,帶著一抹狂野的光芒。他的嘴唇在她臉上滑動,額角、眼睛、鼻子,最後落在嘴唇上。

  「不要,」她模糊的、軟弱的說:「請不要!」

  他的回答是把她挽得更緊,緊得她透不過氣來,他的嘴唇壓著她的唇,他的手環抱著她的腰和背。她閉上眼睛,感到恐懼,感到甜蜜,感到說不出的各種複雜的情緒。但,接著,一切思想離開她,她也緊緊的抱住了他的腰,不顧一切的,瘋狂的回吻了他。那個失落的「我」回來了,那一直埋藏在冰山的外表下,熱情如火的「我」又覺醒了!她覺得呼吸急促,心臟在劇烈的撞擊著胸膛。

  「詩蘋,這是你的名字,是嗎?我聽到他這樣叫你!」

  「不要提到他,請不要!」她說。

  他們繼續吻著,他解開自己那件晴雨兩用的風衣,把她包了進去,她小小的身子緊貼著他的──兩條軟軟的胳膊勾著他的脖子。

  「詩蘋,離開他,你是我的!」他說:「我小小的詩蘋,像一株小草,一株幸運草!」他又吻她,然後審視著她的臉,她的眼睛。

  「不!」她掙扎的說:「我不是你的,你的幸運草在那邊,那邊帳篷裡!她會帶給你金錢和名譽!我卻空無所有!」

  「你帶給我心靈的寧靜與和平,你使我找回即將消滅的真『我』!我要你,詩蘋,我從沒有這樣強烈的要一樣東西,世界上其他任何的東西我都不要了!」

  「你會要的,當你下了山,又走到『人』的世界裡去的時候,你會要其他那些東西的。」

  他凝視她,她輕輕的說:「我說過,我只相信『現在』,我不相信『未來』,現在我在你懷裡,你可以吻我,但不要去追求渺小不可知的未來。下了山,你將是李美嘉的未婚夫,我是趙克文的妻子,我們所有的只是『現在』!」

  他繼續凝視她,用手指輕輕的撫摸她的面頰,然後盯住她的眼睛,一個字一個字的說:「我要你!我告訴你我要你!」

  她不再說話,只把面頰緊緊的貼在他那寬闊而結實的胸膛上。他摟住她,感到她在劇烈的顫抖,他把她裹得更緊,問:「你冷嗎?」

  「不。」

  「你在發抖!」

  她摟緊了他的腰,內心有一個小聲音在警告的叫她回去,叫她擺脫這個男孩子,但那聲音是太小了,太弱了,她嘆息了一聲說:「我害怕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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