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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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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哦,媽媽!」美婷不耐的喊,甩了甩頭:「我知道你又要搬那些大道理出來了。媽,現在不是你年輕的時代呀!媽,你的思想已經過時了,太保守了!」 太保守了?思虹瞪著眼睛,不知該說什麼好。保守,美婷就是保守的產物!是的,女兒總認為母親的話是過時的、討厭的和古板的!自己年輕時何嘗不討厭母親那些話,可是,自己做了母親,卻免不了要把那些討厭的話對女兒再重述一遍! 「哦,媽,再見哦!」 「噢。等一下,美婷!」 女兒站住,微昂著頭,不耐的神情遍布在整個的臉上和眼睛裡。 「美婷,要……要……」思虹吞吞吐吐的說:「要早些回來哦,和男朋友出去玩,別玩得太晚。還有……在人煙稀少的地方,盡量少停留。還有,黑暗的地方也少去,再有……不要過分接近……」 「媽媽!」美婷皺著眉喊。 「好吧,去吧!」思虹說,又加了一句:「美婷,處處小心點,越早回來越好,一個女孩子……」 「媽媽!」美婷再喊,走到母親身邊,低低的說:「小林不是老虎,你放心,他不會吃掉我!」 說完,她轉過身子,輕快的向門口跑去,到了門口,她又回頭對母親揮揮手,帶笑的喊了一聲「拜拜!」就消失在門外了。 思虹望著美婷的影子消失在落日的餘暉裡,心情更加沉重了起來,倚著窗子,她呆呆的看著外面的芭蕉樹。落日很快的沉進地平線,暮色四合。芭蕉伸展的葉子在暮色中看起來是片聳立的黑色陰影,她感到這陰影正籠罩在她的心靈上,跟著越來越黑暗的天色,在她心中不斷的增加著壓力。 晚飯後,她的不安更深了。手中握著的針線工作,幾乎就沒有動過一針,反而三番兩次的到門口去伸頭探腦。她那中年後變成痴肥一團的丈夫,把身子塞滿了一張沙發椅,打著呵欠說:「你別擔心美婷,她是個好女孩,和男朋友約會約會,有什麼了不起?你隨她去吧!」 好女孩!好女孩?多刺耳的三個字!誰能擔保好女孩就不出事?怎麼樣就叫做一個好女孩?憑那循規蹈矩的態度?憑那斂眉端莊的儀表?好女孩!好女孩也有抵制不了的東西! 「哦,思虹,你走來走去,弄得我的頭發昏!」丈夫又說話了:「你為什麼不坐下來?」 她坐了下來,坐在臨窗的位置。從窗口,可以看到那棵芭蕉,風把芭蕉葉子吹得直響。 時間一分一秒慢慢的爬過去。丈夫在左一個呵欠,右一個呵欠之後,踱進了臥室,思虹可以聽到他笨重的身子壓在彈簧床上的聲響,幾乎是立刻,震耳的鼾聲就從臥室裡傳了出來。思虹把針線放在膝上,開始全心全意的等起遲歸的女兒來。 夜,逐漸的深了。憑經驗,思虹也知道不過十一點,美婷決不會回家。但,她依然希望她會早歸。忐忑不寧的心境使她無片刻的安靜,思想像個野馬般奔馳著。小美婷,好像還只是她懷裡一個小嬰兒,怎麼會這麼快就長大了呢?如果她一直不長大多好!假如她仍然是在襁褓中多好!她就不必為她的成長而擔心。 門口有了響動,思虹直跳了起來,走到大門口去,從門上玻璃窗上向外看,頓時,她縮回頭來。是的,美婷回家了,可是她正在門口的台階上,和那個男孩子熱烈的擁吻著。思虹像挨了一鞭,她的小美婷,小小的美婷,對於接吻居然如此老練而成熟。思虹軟軟的在門口的椅子中坐著,等待著,心中茫然若失,在茫然中更充滿了惶惑、緊張和各種錯綜複雜而難言的情緒。 仿佛等待了一個世紀那樣長久,終於聽到了敲門的聲音。 思虹打開了門,美婷斜靠在門框上,依然醉意醺然的凝視著遠去的那個男孩子。思虹又等了一會兒,才忍不住的說:「該進來了吧,美婷?」 「哦,媽!」女兒受驚的回過頭來,紅著臉笑笑。笑容裡有著羞怯、興奮和薄薄的一層歉意。 思虹看著女兒跨進門來,在室內明亮的燈光下,她敏銳的審視著美婷,從她的眉梢,一直到她的衣角。一面關切的問:「到哪裡去玩的?」 「看電影。」 「看電影看到這麼晚?」思虹狐疑的說。 「哦,媽。」美婷把面頰對她靠了過來,像個小女孩撒嬌般的說:「每一次我回家你都要審我!」 思虹注視著美婷的肩頭,在她肩上的衣服上面,正沾著一根青草,思虹心中一震,輕輕的拿下了這根草,沉思的站著。美婷渾然不覺母親的異樣。她吻了吻母親的面頰,用一種沉浸在幸福裡的聲調,嘆了口氣說:「唔,我睡了,媽媽,再見!」 她向自己的臥室走去,思虹目送她隱進臥室的門裡,依然執著那根青草發愣。臥室門又開了,美婷換了睡衣走了出來,倚在門上,看著母親說:「媽,你覺得小林怎麼樣?」 「很好呀!」思虹說。 「如果,如果,」美婷吞吞吐吐的說:「我和他結婚,你不反對嗎?」 「怎麼?」思虹吃了一驚:「他……」 「他今天向我求婚了。」 「哦。」思虹拉長了聲音哦了一聲。忽然間,她感到渾身的緊張鬆懈了下來,而在鬆懈之中,另一種傷感中混雜著喜悅的情緒又油然而生。她呆呆的木立著,無法思想也不能行動。美婷不安的說:「媽,你不贊成嗎?」 「哦,不,」思虹大夢初覺的說:「很好,我是說,那很好。」 女兒一陣風似的捲了過來,擁抱了她一下,低低的、羞澀的說:「謝謝你,媽媽,好媽媽。」 說完,她轉身跑進了臥室,關上了房門,自己去獨自享受她的喜悅了。思虹全身無力的走到窗前坐下。手中還握著那根青草,心裡恍恍惚惚、朦朦朧朧的,像置身於夢中。 她又聽到風吹蕉葉的聲音了,簌簌的,瀟瀟的,擾亂了人的心境。像帶來了什麼,又像帶走了什麼。她想起了前人的一闋詞:「是誰多事種芭蕉?早也瀟瀟,晚也瀟瀟。是君心緒太無聊,種了芭蕉,又怨芭蕉!」 夜,更深了。芭蕉葉仍然在簌簌的響著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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