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蜃樓(3)


  於是,沈其昌向她解釋什麼叫「海市蜃樓」,同時把這四個字寫在沙灘上教她。翠姑睜大了眼睛,半天都弄不明白到底什麼是海市蜃樓。最後,沈其昌不耐的站起身說:「哎,你這個笨蛋,你一輩子也不會懂什麼是海市蜃樓的,還是快點回去幫你媽賣冰吧!」

  那天晚上,翠姑為這幾句話飲泣了大半夜,她是笨蛋!她什麼都不懂!她不知道蜃樓是什麼!於是,她明白,在她和那「隱廬」的小主人之間,有著那麼大的一段距離,這段距離是永遠不可能縮短的。

  翠姑的傷心一直延長了好幾天,因為,第二天她發現沈其昌已經到臺北去了,他寒假要留在臺北。於是,又要等待漫長的一年,她才能重新見到那隱廬的小主人。

  三

  海邊的夜似乎來得特別早,太陽落山沒有多久,那些絢爛的晚霞也轉變了顏色,連那白色的浪花好像也變成灰色了。

  翠姑用手抱住膝,仍然靠在那棵大樹上。風大了,海浪喧囂著奔向岸上,又怒吼著退回去。翠姑低聲唱起沈其昌常常哼著的一個歌曲:月色昏昏,濤頭滾滾,恍聞萬馬,齊奔騰。

  澎湃怒吼,震撼山林,後湧前推,到海濱。

  翠姑並不瞭解那歌詞,但沈其昌給她解釋過,她知道這是描寫夜晚的大海的。所以,每到夜晚,她就會不由自主的低唱起這個歌來。

  「翠姑!翠姑!」

  母親的呼喚聲劃破長空傳了過來,翠姑驚跳了起來,一面高聲答應著,一面向家裡跑去。才走到浴場出口處,就看到母親皺著眉頭站在那兒,不高興的說:「你每天下午跑到海邊做什麼呀?吃晚飯了都不回來!快回去,榮生來了,又給你帶了塊花布來!」

  「誰希罕他的花布,乾脆叫他帶回去算啦!」翠姑噘著嘴說,一臉的不高興。「你別鬼迷了心吧,榮生那孩子可不錯呀!實心實眼的,我們這樣人家,能和他們攀了親……」

  「算了吧,鬼才看得上他呢!鍋灰似的……」翠姑詛咒似的說,臉漲得通紅。才走進了大門,翠姑就看到榮生站在那冰室的大廳裡,傻頭傻腦的沖著她笑,咧著一張大嘴,露出白白的牙齒,皮膚黑得發亮,和他那身土裡土氣的黑褂兒似乎差不多少,胖胖的臉上堆滿了笑,看起來不知怎麼就是那麼不順眼。

  「喂,翠姑,昨天我跟爹到臺北給人家鋪草皮,順便幫你買了塊料子,你看看可喜歡。」

  「哼!」翠姑打鼻子哼了一聲,瞪瞪眼睛沒說話。

  「還有,上回你說喜歡那種大朵兒的白玫瑰花,我給你摘了一大把來了,都放在你屋裡花瓶裡養著呢!」

  翠姑看了他一眼,仍然沒說話。其實,榮生倒真是個沒心眼的好人,他父親和翠姑家裡是同鄉,以前兩家也是結伴兒到臺灣來的,所以翠姑和榮生始終是青梅竹馬的小伴侶,兩家的父母也都有心促成這件事。榮生的父親現在有一個小小的花圃,靠賣花兒草兒過日子,倒也混得不錯。榮生很肯苦幹,每天天一亮就施肥鋤草,花草都比別家的肥。他對翠姑是死心塌地的愛著,兩家雖然隔了足足八裡路,他一有工夫仍然徒步到李家來看翠姑。翠姑起先也很喜歡他,只是,自從去年暑假之後,翠姑卻再也看不上他那張黑黑的臉龐和那傻氣的態度。

  看到翠姑一直不說話,榮生有點不知所措的摸了摸腦袋,小心翼翼的對翠姑看了兩眼說:「你不去看看那塊料子嗎?我不知道要買多少,布店老闆說,四碼布足夠了,我就買了四碼半。你上次說喜歡黃顏色,所以我買了件黃花兒的,你不看看嗎?」

  「先吃飯吧,吃了飯再看好啦!」翠姑的媽嚷著說。

  在飯桌上,翠姑依然像在賭氣似的不說話,榮生那副茫然失措的樣子使她尤其不高興。但,一想起他徒步八裡路來看她,等會兒還要徒步八裡路回去,就看在小時一塊兒踢毽子的份兒上,也不該不理人呀!想到這兒,不禁把板著的臉兒,放柔和了一點兒,望著他說:「你媽好麼?」

  「好,好,好。」榮生一迭連聲的說,看到翠姑開了口,如獲至寶般的笑著,一面拚命用手摸著腦袋。翠姑望著他那副傻頭傻腦的樣子,禁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,榮生看到她笑了,也莫名其妙的跟著笑了。

  晚上,當榮生走了之後,翠姑的媽在燈下縫著衣服,一面望著翠姑說:「不是我說,榮生還真是個好孩子,心眼好,肯努力,我們還求什麼呢!哪一種的人配哪一種的人,像我們這樣的人和榮生他們攀親是最好的了。假如你嫁到有錢人家裡去,那才有得是氣要受呢!唉,翠姑,你可別糊塗呀!」

  翠姑垂著眼簾,靠著桌子站著。桌子上那瓶白玫瑰,在燈下顯得朦朦朧朧的。她摘了一朵下來,湊到鼻尖上去聞著,一股香氣直沖到她鼻子裡去。她瞇起眼睛,又想起那白皙的、清秀的、漂亮的青年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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