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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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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滿心不高興,如果這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是我的兄弟的話,我一定要把他掀到水裡去灌他一肚子水。大船來了,維潔頭一個衝上船去,差點被繩子絆個觔斗。我和維潔相繼上了船,任卓文也輕快的跳了進來,船身晃了一下,他用右手拉住了船篷支持了身子平衡。忽然,我發現他的左手始終沒有動過,呆板板的垂在身邊,我衝口而出的說:「你的左手怎麼了?」 他望了我一眼,神情顯得有點古怪,然後用右手拍拍左手說:「這是一隻廢物!」 我恍然大悟,原來他的左手已經殘廢了,怪不得他不便於游泳和划船!輕視心一消失,我的同情心不禁油然而生,我點點頭說:「是不是小兒麻痺?」 「不,」他望著我:「是為了一隻風箏。」 「風箏?」我問,腦子裡有點混亂。 「是的,一隻風箏,一隻虎頭風箏!」 「哦。」我抽了一口冷氣,緊緊的望著他,難怪我覺得這張臉如此熟悉,這世界原來這麼小呀!「哦,」我咽了一口口水,困難的說:「你是阿福!」 「不錯!」他笑了,竟笑得非常爽朗:「你沒有變多少,小鷓鴣,除了從一個小女孩變成個大女孩之外。一看你從水裡上岸我就疑惑著,但是我不敢認,已經太久了!要不是許小姐喊了一聲小鷓鴣,我真不敢相信是你!」 「你,你這隻手,一直沒有好嗎?」我艱澀的問,簡直笑不出來。 「這是我母親的愚昧害了我,但是,它並不太影響我。」他輕鬆的說,仍然笑著,然後說:「你的脾氣也沒有變,還是那麼率直!」 「哦?」我靠在船欄杆上,手握住欄杆。維潔兄妹詫異的望著我和任卓文,我向來長於言辭,現在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我奇怪任卓文怎麼能笑,怎麼還有心情來討論我的脾氣? 我目不轉睛的盯住他那隻殘廢的手,胃裡隱隱發痛,整個下午的愉快全飛走了。 六歲,對任何人而言,都只是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年齡。但,爸爸常說古人有八歲作官,十歲拜相的,那麼,我距離作官拜相的年齡也不過只差一丁點兒了。可是,我卻只會爬到樹上掏鳥窩,踩在泥田裡摸泥鰍,跟著附近的孩子們滿山遍野的亂跑。我會告訴人鼬鼠的洞在哪兒,我會提著一條蛇的尾巴來嚇唬隔壁的張阿姨,我知道哪裡可以找到草莓,我能辨別有毒和無毒的菌子。但,假如有人問我一加一等於多少,我會不假思索的說等於一萬。 那時,爸爸在鄉間的中學教書,我們都住在校內的宿舍裡,左右全是爸爸同事的眷屬,孩子們總數約有五十幾人,男孩子占絕大多數。雖然媽媽用盡心機想把我教育成一個斯斯文文的大家閨秀,可是我卻一天比一天頑皮。我喜歡混在男孩子堆裡,整天弄得像個泥猴。媽媽氣起來就用戒尺打我一頓,但那不痛不癢的鞭打對我毫不奏效,只有兩次,媽媽是真正狠揍我,一次為了我在張阿姨晒在外面的毛毯上撒尿,另一次就是為了阿福。 阿福,他是老任的兒子,老任是學校裡的清掃工人。阿福出身雖低微,卻是校內孩子們的頭兒,第一,他的年齡大個子大。第二,他已經念了鄉間小學。第三,他有種任俠作風和英雄氣概。第四,他有一個蠻不講理而其凶無比的母親,如果誰招惹了阿福,這位母親會毫不猶豫的跑出來把那孩子撳在泥巴裡窒息個半死。基於以上幾種原因,阿福成了我們的領袖,但他卻不大高興跟我玩,因為我是女孩子,而且我太小了。 那天,我們有七八個孩子在校園裡放風箏,我擁有一個最漂亮也最大的虎頭風箏,得意洋洋的向每個人顯示。可是,當那些亂七八糟的小風箏都飛得只剩了個小黑點,我這個漂亮的虎頭風箏仍然在地下拖,我滿頭大汗的想把它放起來,可是無論我怎麼跑,那風箏就不肯升過我的頭頂。那些孩子們開始嘲笑我,我心裡一急,就更拿那個風箏沒辦法了。這時阿福走了過來,他一直在看我們放風箏,因為他自己沒有得放。 「讓我幫你放,小鷓鴣。」他說。 我遲疑了一下,就把線團交給了他,他迎著風就那麼一抖,也沒有怎麼跑,風箏就飛了起來。我開始拍手歡呼,阿福一面鬆著線團,一面沿著校園兜圈子走,我跟在他後面叫:「還給我,我要自己放了!」 但他的興趣來了,越走越快,就是不肯給我,我開始在他身後咒罵,別的孩子又笑了起來。就在這時,線繞在一棵大樹枝上了,那棵大樹長在圍牆邊上。我跳著腳叫罵:「你弄壞我的風箏了!你賠我風箏!」 「別急,」阿福不慌不忙的說:「我爬到圍牆上去給你解下來。」 圍牆並不高,我們經常都爬在圍牆上看星星的。阿福的意思是上了圍牆,再從圍牆上爬上樹。當他爬上圍牆,我也跟著爬了上去。可是,等不及阿福上樹,繩子斷了,那個漂亮的虎頭風箏順著風迅速的飛走了。我先還仰著頭看,等到風箏連影子都沒有了,我就「哇」的大哭了起來,跺著腳大哭大鬧:「你賠我風箏,我的虎頭風箏,你還我來!還我來!」 「我做一個給你好了!」阿福說,多少有點沮喪和歉然。 「我不要,我不要!我要我的虎頭風箏!」 「飛掉了有什麼辦法!」阿福說。孩子們都在圍牆下幸災樂禍的拍手。我氣得頭發昏,根本不曾思索的就把阿福推了一把,阿福本來就正準備下圍牆,我一推他立即失去平衡,重重的跌在泥地上。一剎那間,我也嚇了一跳,但是,一想阿福不會在乎這樣摔一下的,我就溜下了圍牆,還準備繼續哭鬧一番呢。但,阿福的樣子使我怔住了,他蒼白著臉爬起來,疼得齜牙咧嘴,一句話都不說,就搖搖擺擺的向他家走去。只一會兒,他的母親就衝了出來,孩子們像看到妖怪似的逃走了,一面還叫著說:「是小鷓鴣推的!」 阿福的母親拎住了我的耳朵,哭叫著說:「你個小雜種,還我阿福來,我跟你拚了!」 這場大罵直罵了半小時,直到媽媽聞風趕來,先把我從那個凶女人的手下救出來,然後一面好言勸慰著她,一面堅持去看阿福的傷勢,我乘機溜回家裡,爸爸正在書桌前改卷子,看見我點點頭說:「又闖禍了,是不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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