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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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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來了,我跳上了車,從窗口看著他,他佇立在那兒,臉色顯得出奇的感動,眼睛裡有著淚光。 回到家裡,給我開門的竟是唐國本,他用手撐在門上,攔住門不讓我進去,瞪著我的臉說:「哪裡去了?我等了你一個下午!」 「讓開路!你管不著!」我沒好氣的說,但他仍然攔在門上,微笑的看著我,好像我是個供人觀賞的小動物似的。我跺了一下腳,對他狠命的推了一把,趁他身子一歪的時候,從他胳膊底下鑽進了房裡。進房後一抬頭,才發現爸爸正站在我面前,他抬抬眉毛又皺皺眉毛,說:「怎麼了?永遠長不大!你今年十幾歲了?」 「十八歲!」我說,向自己的臥室衝去。 「又變成十八歲了!」爸爸在我身後嘀咕了一聲。 我從臥室門口回過頭來,對唐國本作了個鬼臉。 「再見,糖果盆!我累了,要睡一會兒!」我溜進房裡,帶上了房門。 夏天過去了,秋天來了,太陽收斂了它的威力,人們也披上了夾衫。我和「陌生人」更加熟稔,也更加親密了。山邊澤畔,我蹦跳的影子常伴著平靜的他。他和我談蕭邦和李斯特的故事,講星星的位置,講北國及各地的風俗,講他的流浪經歷。他不再說他要遠行的話,我們相處的每個時間都充滿了愉悅,我常戲呼他作「老爸爸」,因為他總以老爸爸自居,他也常玩笑的叫我作「女兒」,甚至「寶寶」,說我是他女兒的化身。我們真成了一對忘年之交,聽他輕哼著世界名曲,才真是人生的至樂。他有一副磁性的歌喉,嗓音柔美,感情豐富,我實在奇怪他以前的愛人怎會捨得離開他! 那天,我們在碧山岩玩,因為不是星期天,遊人非常稀少。在那小小的瀑布旁邊,他唱起一支我從沒有聽過的歌,歌詞不是中文,無法聽懂,調子卻婉轉纏綿,迴腸蕩氣。我問:「這是首什麼歌?」 「一首義大利的情歌,」他說,眼睛閃亮,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光輝。「許多年前,我常唱這一支歌,這是她最喜歡聽的一首歌。她常靠在我的肩膀上,要我再唱一遍。有了孩子後,冬夜,我們守在爐邊,每當她不高興了,我就唱起這首歌,她會溜到我的膝前來,把頭放在我的膝上,我們的小女兒躺在搖籃裡,瞪著大而黑的眼睛向我們凝視。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:「人,到中年之後,竟會這樣渴望一個家!」 「歌詞的意思是什麼?」我問。 「我們曾試著把它譯成中文,」他說,憂鬱的笑笑。「事實上,大部分是她譯的,我對詩歌的領略力沒有她高。讓我念給你聽吧。」他柔聲的念出一首十分美的小詩:「春花初綻,看萬紫千紅怒放,山前水畔,聽小鳥枝頭歌唱,江南春早,鶯飛柳長,啊,莫負這,大好時光!我心已許,兩情繾綣,願今生相守,懇再世不離,啊,任時光流逝,任物換星移,請信我莫疑!啊,任雲飛雨斷,任海枯石爛,此情永不移!」 他念完了,又用中文輕輕將這首歌再唱了一遍,我闔目凝神,為之神往。等他唱完後,我熱切的說:「教我唱!好嗎?」 他教了我,十分細心的教了我。然後,他說:「這是我教你的最後一樣東西了!」 「怎麼?」我詫異的問。 「要走了!以後,」他頓了一頓:「不知道要什麼時候再見面了!」 「啊!」我叫,抓住他的手。「不!你不要走!我們相處得不是很快樂嗎?難道你對於我沒有一點留戀!」 「我留戀,太留戀了。」他說,神色淒然。「但是,我必須走,這是……不得已的。」他拍拍我的手背,「我走了,你要安安定定的生活,你有一個很幸福的家!」 「告訴我,你到哪裡去?離開台灣嗎?」 「是的,離開台灣。」他輕聲說。 「到哪裡?告訴我,有一天我或者會去找你的!」 他笑笑,沒有說話。 「你什麼時候走?」 「快了,下星期,或者再下一個星期。」 「我要去送你。」我說,想讓自己堅強起來,我向來自認為是個堅強的孩子的。但是,淚水升到我眼眶裡來了,我抓牢他的手,哽塞的重複了一句:「我要去送你。」 他突然攬住了我,把我的頭擁在他的胸前,他的嘴唇輕碰我的前額。他喃喃的說:「好孩子,別流淚!寶寶!」 聽他叫「寶寶」,我哭了。始終,我弄不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,對他有一份強烈的依戀和崇拜。聽他用親密的聲音叫寶寶,使我腸為之折,我像孩子般攀住他,近乎撒賴似的說:「不要走!不要走!」 「別哭,珮容,」他說,「我還會再見你一次,下星期天在植物園見!」 「你一定要走嗎?你是個狠心腸的人!」我叫。 他嘆息了一聲。 「下星期天,我等你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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