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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三


  「玩弄感情的人,該殺!」

  「輕視感情的人,該殺!」

  「無情而裝有情的人,該殺!」

  她迅速的合起了書,把它拋在床邊。是了!她是個兇手!

  她早就決心要殺他了!這就是證據!她一定約好他在那懸崖頂上見面,然後乘他不備把他推落懸崖!啊!一個失去記憶的人,茫然的找尋著自己,最後找到的自己竟是個殺人兇手,她該怎麼辦?啊,怪不得全家誰都不願她恢復記憶,怪不得鎮上的人見了她就竊竊私議,怪不得盧老太太要向她索命……怪不得!怪不得!怪不得!

  她心驚肉跳,額上冷汗涔涔。想想看,自己的手上染滿了鮮血,自己的身上,帶滿了污穢,自己的心靈,充滿了罪惡,而今而後,該當若何?她推開了棉被,赤著足走下床來,輕輕悄悄的,她無聲無息的走到窗前,站在那兒,她望著外面那黑暗的原野,和廣漠的穹蒼。

  天際,星河璀璨,月光迷離。星河!她想起狄君璞的小詩,她摸索著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那顆星星!呵,君璞,君璞,我不是你心目中那顆小星星,我只是一塊污泥,刻成了星形,鍍上了白金,我是個虛偽的冒充者,混淆了你的視線,欺騙了你的感覺。呵,君璞,君璞,善良如你,天當佑你!罪惡如我,天當罰我!

  她打了個寒噤,夜涼如水。她極目而視,暗夜中,山也模糊,樹也模糊。星也迷離,月也迷離。四周好靜,聽不到蟲鳴,聽不到鳥語。只有低幽的風,在原野裡徘徊嗚咽,穿過樹梢,穿過山谷,發出那如泣如訴的聲音。她側耳傾聽,忽然間,她聽到在那風聲中,夾雜著什麼其他的聲音,低低的,沉沉的,啞啞的,在呼喚著:「心虹!跟我走!心虹!跟我走!」

  她顫慄,她發冷,她又聽到這呼喚了!她更專注的傾聽那聲音,那在一年多以來,經常出現在她耳邊的聲音:「心虹!跟我走!心虹!跟我走!」

  夜風裡,那聲音喊得悲涼。是了!她腦中如電光一閃,整個身子都僵硬的挺直了起來。這是雲飛的聲音!那墜崖的孤魂正遊蕩在山野間,那無法安息的幽魂正在做不甘願的呼喚!

  「心虹!跟我走!心虹!跟我走!」

  他在索命呵!

  「心虹!跟我走!心虹!跟我走!」

  那呼喚聲更加迫切了,更加悲涼了,更加淒厲了!她的背脊挺直,眼光直直的瞪著窗外。

  「心虹!跟我走!心虹!跟我走!」

  「我來了!」

  她對窗外低低的說。是的,血債必須由血來還!我來了!

  她轉過身子,像被催眠了一般,她輕悄的走到門邊,輕輕的,輕輕的,輕輕的扭動著門柄,打開了房門,她沒有驚動任何人。赤著腳,她走出房間,她甚至沒有披一件衣服,只穿著那件白綢的睡袍。沒有鞋,沒有襪,她下了樓,走進客廳。避免去開客廳那厚重的拉門,她穿進廚房,開了後門,走進花園裡。

  幾分鐘之後,她已經置身在山野裡了,披散著一頭美好的黑髮,穿著件白綢的睡袍,赤著腳,輕悄的走在那荒野的小徑上。她像個受了詛咒的幽靈。她耳邊,那呼喚的聲音仍然在繼續不斷的響著:「心虹!跟我走!心虹!跟我走!」

  「我來了!我來了!我來了!」

  她低呼著,加速了腳步。她赤著的腳踩在枯枝上,踩在尖銳的石子上,踩在荊棘上,細嫩的皮膚上留下了一條條的血痕,她不覺得痛。寒風侵襲著她,那薄霏霏的衣服緊貼著身子,她也不覺得寒冷,她耳邊只聽到那越來越急促,越來越淒厲的呼喚:「心虹!跟我走!心虹!跟我走!」

  「我來了!我來了!我來了!」

  她喊著,幾乎是在奔跑了。沿著那小徑,她奔進了霧穀,穿過那岩石地帶,她往農莊的方向奔去。可是,忽然間,在黑暗之中竄出了一個人影,一把抱住了她。「我捉住了你!哈!我捉住了你!」那人影叫著,怪聲的發笑,聲如夜梟淒鳴。「你還我兒子來!你還我!你還我!哈,我捉住了你!」

  心虹站住,夜色裡,盧老太太那張扭曲的臉像個兇神惡煞,那怪異的眼神,那淩亂的白髮,那尖銳而淒厲的聲音,劃破了夜空,打碎了寧靜。奇怪的,是心虹絲毫也沒有驚懼,更沒有感到意外,她反而安詳而快樂的說:「哦,是你,你來得好!」

  「你殺了我兒子!你要償命!」那瘋婦嚷著。

  「是的,是的,我要償命!」心虹說,側耳傾聽。「聽到嗎?他在叫我。」

  「什麼?什麼?」老婦問。

  「他在叫我,雲飛在叫我。」她像做夢般說:「我要去了,你也來嗎?你應該送我去!我們走吧!」

  老婦扭著她。

  「我不放你!」她狡黠的說:「你要逃跑!」

  「我不逃。」心虹安靜的說:「我要到那懸崖頂上去,我要從那懸崖上跳下來!你聽,他在叫我!你聽!」

  老婦真的側耳傾聽,她的眼睛怪異的盯著她。

  「你要從懸崖上跳下來!」她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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