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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老太太已經停止了她的呢喃低訴,只是做夢般的搖晃著孩子,眼珠定定的,一轉也不轉。眼光超越了面前的人群,不知落在一個什麼地方,她的意識顯然是迷糊而朦朧的。並且,逐漸的,她忘記了懷裡的孩子,在片刻呆滯之後,她陡的一驚,像從一個夢中醒來,她驚訝的望著懷裡的孩子,愕然的說:「這……這是誰的小孩兒?」

  「我的。」雅棠說,乘此機會,走上前去,把孩子給抱了過來,她已經提心吊膽了好半天了。

  「啊啊,你的!」老太太說,又突然發現眼前的人群了。

  「怎麼,雅棠,你帶了好多客人來了,阿英哪,倒茶呀!」

  「已經倒過了,伯母。」雅棠說。

  「啊啊,已經倒過了!」老太太說,顫巍巍的從椅子裡站起來,又猛的看到了心虹,她怔了怔,立即臉上堆滿了笑,對心虹說:「心虹,你來了!」她把剛剛和心虹見面的那一幕早就忘得乾乾淨淨了。走上前去,她親親熱熱的拉住心虹的手,親昵而又討好似的說:「雲飛不在家,他出去了,去……」她晦澀的笑著,彷佛想掩飾什麼。「他去上班了,上班……啊啊,可能是加班。要不然,就是有特別的應酬,男人家在外面工作,我們不好太管束他們,是不是?來來,你坐坐,等他一會兒。」

  這對心虹真是件痛苦的事情。狄君璞真有些懊悔把她帶到這兒來了,像堯康說的,他們能為這老太太做的事情已經太少了。她已經瘋成這樣子,除非有奇跡出現,她是不大可能恢復正常了,他又何必把心虹帶來呢?或者,在他的潛意識中,還希望由於她們的會面,而能喚回心虹那最後的記憶?

  一小時後,他們離開了盧家。他們奔去的時候,老太太已經很安靜了,又幾乎像個正常人一般了,只是殷殷垂注著雲飛的去向,因為她的樣子不至於再發病,雅棠交代阿英好好伺候,就也跟著他們一起出來了。走出盧家那窄小的農舍,大家都不由自主的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。

  「如果我是雲揚,」堯康說:「我乾脆讓她在精神病院中好好治療。」

  「她已經失去一個兒子,她無法再離開雲揚了。」雅棠說:「而且,精神病院對雲揚是個大的負擔,雲揚的負擔已經太重了。」

  「據我所知,梁家願意拿出一筆錢來,給老太太治病。」狄君璞說。

  「你認為在精神病院中就治得好她嗎?」雅棠淒涼的笑了笑,問。

  狄君璞默然了。這又是堯康說的那句話;人力對她已無幫助了!他望著腳下的土地,沉思不語,一時間,他想得很深很遠,想人生,想人類,想亙古以來,演變不完的人類的故事,他歎息了。

  「我想,」沉默已久的心虹忽然開口了。「我真是罪孽深重!」

  狄君璞一驚,急忙抬頭看著心虹,他把她拉到身邊來,用手攬住了她的肩,他深沉而嚴肅的說:「記住!心虹,再也不要為那件事責怪你自己,你聽到剛剛那老太太的自言自語嗎?她一再叫雲飛不要拋下她,這證明雲飛在活著的時候,就想拋下她了。如果雲飛不死,我想,他可能也拋下了他母親,那麼,那老太太未嘗會不瘋!」他忽然停住了,吃驚的喊:「心虹!你怎麼了?不舒服嗎?」

  心虹站住了,眼神奇異,神思恍惚,呼吸急促而不穩定。

  狄君璞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這種樣子了,她似乎又掉入那記憶的深井中了。

  「心虹!心虹!心虹!」他連聲喊著。

  「哦!」心虹透出一口氣來,又回復了自然,對狄君璞勉強的笑了笑,她說:「我沒有什麼,真的,只是,剛剛忽然有一陣,我以為……」

  「以為什麼?」

  「以為我想起了一些東西,關於那天晚上的。但是,就像電光一閃般,我又失去了線索。」

  狄君璞憐惜的望著她:「別勉強你去回憶,心虹。放開這件事情吧!讓我們輕鬆一下。大家都到農莊去好嗎?雅棠,我女兒看到寶寶,一定要樂壞了。」

  雅棠微笑著,沒有反對。於是,他們都向農莊走去了。

  自從上次開過一次成功的舞會以後,霜園是經常舉行舞會了,梁逸舟沾沾自喜於計策的收效,渾然不知孩子們已另有一番天地,這舞會反而成為他們敷衍父母的煙幕彈了。在舞會中,他們都表現得又幸福又開心,而另一方面呢,一個真正充滿了幸福和喜悅的聚會也經常舉行著。

  春天是來了,楓樹的紅葉已被綠色所取代,但是,滿山的野杜鵑都盛開了,卻比楓樹紅得還燦爛。農莊上那些柵欄邊的紫藤,正以驚人的速度向上延升,雖然現在還沒有成為一堵堵的花牆,卻已成為一堵堵的綠牆。堯康總說,這種把柵欄變為花牆的匠心,是屬於藝術家的。因為只有藝術家,才能化腐朽為神奇!

  堯康已成為農莊的常客,每個週末和星期天,他幾乎都在農莊中度過。他和狄君璞談小說,談人生,談藝術,幾乎無話不談。在沒有談料的時候,他們就默對著抽煙凝思,或者,帶著小蕾在山野中散步。堯康不止成為狄君璞的好友,也成為小蕾的好友,他寵愛她,由衷的喜歡她,給她取了一個外號,叫她小公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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