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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


  「我心裡,已經燒成一片了!」狄君璞歡叫著說,對那莫名其妙的老姑媽咧開了嘴嘻笑,一面嚷著:「辣子雞丁!趕快去準備你的辣子雞丁!」

  折回到書房,他卻一分鐘也安靜不下來了,他燒旺了爐火,整理了房間,在火盆旁,他安置好兩張椅子,又預先沏上一杯好茶,調好了檯燈的光線,拭去了桌上的灰塵。又不知從那兒翻出一對蠟燭,和兩個雕花的小燭臺,他一向喜歡蠟燭的那份情調,竟堅持餐桌上要用燭光來代替電燈,因而和老姑媽爭執了老半天,最後,姑媽只好屈服了。當一切就緒,心虹也姍姍而來了。

  看到心虹,狄君璞只覺得眼前一亮,他從來沒有看到心虹這樣打扮過,一件黑絲絨的洋裝,脖子上系了一條水鑽的項鍊,外面披著件也是黑絲絨的大衣,白狐皮的領子。長髮松松的挽在頭頂,用一個水鑽的發飾扣住。臉上一反從前,已淡淡的施過脂粉,更顯得唇紅齒白,雙眉如畫。她站在那兒,淺笑嫣然,一任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自己,只是含笑不語。那模樣,那神態,有說不出來的華麗,說不出來的高貴,說不出來的清雅,與說不出來的飄逸。

  好半天,狄君璞才深吸了一口氣說:「心虹,你美得讓我心痛。」

  把她拉進了書房,他關上房門,代她脫下大衣,立即,他把她擁入了懷中。深深的凝視著她,深深的對她微笑,再深深的吻住了她。她那嬌小的身子,在他的懷抱中是那樣輕盈,她那小小的唇,是那樣溫軟。她那長而黑的睫毛,是那樣慵慵懶懶的垂著,她那黑黑的眼珠,是那樣醉意盎然的從睫毛下悄悄的望著他。他的心跳得猛烈。他的血液運行得急速。一早上所受的悶氣,至此一掃而空。他吻她,不住的吻她,不停的吻她,吻了又吻,吻了再吻。然後,他輕聲的問:「你爸爸媽媽知道你來我這兒嗎?」

  「爸爸去公司了。我告訴媽媽我不回去吃晚飯,她也沒問我,我想,她當然知道我是到這兒來了。除了這兒,我並沒有第二個地方可去呀!」

  狄君璞沉默了一會兒,他不知道梁氏夫婦到底準備怎樣對付他,但他知道一點,投鼠忌器,他們也怕傷害心虹。這成了他手中唯一的一張王牌。他現在沒有別的好辦法,除了等待與忍耐以外。命運既已安排他們相遇,應該還有更好的安排。等待吧!看時間會帶來些什麼?

  「你有心事,」心虹注視著他,長睫毛一開一闔的。「告訴我,你在想些什麼?」

  「沒有什麼。」狄君璞牽著她的手,把她引到火邊的椅子上坐下。他坐在她旁邊,把她的手闔在他的手中。「我等了你整個下午,怎麼這樣晚才來?」

  「你為什麼不去霜園?」她問,心無城府的微笑著。「難道一定要我來看你?唔,」她斜睨著他:「我看你被我寵壞了,什麼都要我遷就你。但是,」她熱烘烘的撲向他:「我會遷就你,無論你要我做什麼,我都會遷就你,我知道你不喜歡到霜園來,那兒的氣氛不適合你,你寧願要這朴樸實實、笨笨拙拙的農莊,也不願要那豪華的霜園,對吧?好,你既然不喜歡去霜園,那麼,我來農莊!如果你不討厭我,我就每天來吃晚飯!」

  狄君璞心中通過了一陣又酸楚又激動的暖流,這孩子,這癡癡的傻孩子呵!她已經在為他的不去造訪而代他找藉口了。

  一時間,他竟衝動的想把早上的事告訴她,但他終於忍住了,只是勉強的笑笑說:「你知道,心虹,你家裡的人太多,而我,是多麼希望和你單獨相處呵!」

  「噓!」心虹把一個手指頭壓在嘴唇上,臉上有一股可愛的天真。「你不用解釋,真的,不用解釋!我每天都來就是了!記住,君璞,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,我不要改變你。假如你願意,給我命令吧,你是我的主人,而我,一切聽你吩咐。先生。」

  狄君璞拿起她的手來,輕輕的吻著她的手指,他用這個動作來掩飾他眼底的一抹痛楚。呵,心虹!她怎樣引起他心靈深處的悸動呵!

  「告訴我,」他含糊的說:「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這樣愛我?」

  「呵,我也不很知道,」她深思的說,忽然有點兒羞澀了。

  「在我生病的時候,我常常看你的小說,它們吸引我,經常,我可以在裡面找到一些句子,正是我心中想說的。我想,那時我已經很崇拜你了。後來,爸爸告訴我,有一個作家租了農莊,我卻做夢也想不到是你,等到見到你,又知道你就是喬風,再和你接近之後,我忽然發現,你就像我一生所等待著的,所渴求著的。呵,我不會說,我不會描寫。以前我並非沒有戀愛過,雲飛給我的感覺是一種窒息的,壓迫的,又發冷又發熱的感覺,像是一場熱病,燒得我頭腦昏然。而你,你帶給我的是心靈深處的寧靜與和平,一種溫暖的、安全的感覺。好像我是個在沙漠中迷途已久的人,忽然間找到了光,找到了水,找到了家。」她抬眼看他,眼光是幽柔而清亮的。

  「你懂嗎?」

  他緊握了一下她的手,算是答覆。注視著她,他沒有說話。迎視著他那深深沉沉、癡癡迷迷的注視,她也不再說話了。好長一段時間,他們只是默默相對。室內好靜好靜,只偶爾有爐火的輕爆聲,打破了那一片的沉寂。窗外,太陽早就落了山,暮色慢慢的,慢慢的,從窗外飄進室內,朦朧的罩住了室內的一切。光線是越來越黝暗了,他們忘了開燈,也捨不得移動。房間中所有的傢俱物品,都成了模糊的影子。他們彼此的輪廓也逐漸模糊,只有爐火的光芒,在兩人的眼底閃爍。

  「心虹。」好久好久之後,他才輕喚了一聲。

  「嗯?」她模糊的答應著,心不在焉的。仍然注視著他,面頰被爐火烤成了胭脂色。

  「我有件東西要拿給你看。」他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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