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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隨著這些歸納,狄君璞覺得頭越來越昏了,他發現自己的「結論」根本不能算「結論」,因為全是一些疑問,一些找不出答案來的疑問。唯一可信任的事實,是心霞在這幕戲中必然扮演了一個角色。這就是為什麼,心霞上次吞吞吐吐的原因,也就是她不願他繼續追究的原因,她急於要掩飾一件事情,她和雲飛的那段事!那麼,心霞可能相信是心虹殺了雲飛,為了雲飛背叛心虹!所以,她對他說過:「記住了!真相不一定對心虹有利!」

  是嗎?這之中的複雜,真遠超過狄君璞的意料。按這些線索追查下來,倒是真的,「真相不一定對心虹有利」!他有些猶豫了。如果那記憶之匙,是一把啟開痛苦之門的鑰匙,那麼,他也要幫她把這鑰匙找出來嗎?

  他輾轉反側,不能成眠,腦子裡一直盤旋著心虹、心霞、盧雲飛、盧雲揚、梁逸舟……的名字,這些名字在他腦中跳舞,跳得他頭腦昏沉。而他卻無法阻止自己去想,去思索,去探求!而在這所有的名字和人物之中,心虹那張祈求的、哀愁的、孤獨而無助的面孔始終飄浮在最上層,那對哀哀欲訴的眸子,也始終楚楚可憐的望著他,還有她的聲音,她那懇切的、無力的、祈求的聲音:「幫助我吧!讓我把這個黑房間交給你,你給我點上一盞燈吧!」

  他能置她於不顧嗎?他能不點那盞燈嗎?他不能!呵,他不能!

  窗外漸白,星河暗淡,黎明快來了。「遲遲鐘鼓初長夜,耿耿星河欲曙天」!他心中掠過了一抹愴惻的情緒,他也同樣有「鴛鴦瓦冷霜華重,翡翠衾寒誰與共?」的慨歎呵!

  早上,他起得特別早,匆匆的吃過了早餐,他就一個人走出了農莊。太陽還沒有升高,樹葉上宿露未收,彩霞把天空染成了淡淡的紫色。他沿著大路,走下了山,一直走到鎮上。天氣依然寒冷,曉風料峭,他豎起了大衣的領子,拉起衣襟,埋著頭向前走去。

  他很容易就找著了盧家的農舍,那棟簡單的磚造房子孤立在鎮外的一片稻田中,附近種滿了竹子,門前有小小的曬穀場,屋後堆著些潮濕的稻草堆。

  盧雲揚正站在曬穀場上,推動著一輛摩托車,大概正準備上班去。看到狄君璞,他站住了,用一對閃亮的、桀驁不馴的眸子,不太友善的盯著他。

  「我認識你,」盧雲揚說:「你就是那個作家,你有什麼事?」

  「能不能和你談談?」狄君璞問。

  「談吧!」他簡短的說,並沒有請狄君璞進屋裡去坐的意思,從摩托車的工具袋裡抽出一條毛巾,他開始擦起車子來,看都不看狄君璞一眼。

  「你母親——好些了嗎?」他不知該如何開始。

  「謝謝你,她本來就沒有什麼。」他繼續在擦車。

  「我來,想和你談談你哥哥。」

  「他死了!」他簡短的說。

  「當然,我知道。」狄君璞燃起了一支煙,有些礙口的說:「我只想問問你,你認為——你認為你哥哥是怎樣死的?」

  「從懸崖上掉下去摔死的!」

  狄君璞有點不知所措了。

  「我的意思是——」他只得說:「你認為那是意外嗎?」

  這次,他迅速的抬起頭來了,他的眼睛直瞪著他,那對漂亮的黑眼珠!現在,這對眼睛裡面冒著火,他的濃眉是緊鎖著的。帶著滿臉的不耐煩,他有些惱怒的說:「你到底想要知道些什麼?你是誰?你有什麼權利來問我這些?我又為什麼要告訴你?」

  「你不必一定要告訴我,」狄君璞說了,出奇的誠懇和冷靜,許多的話,竟從他的肺腑中,不期而然的冒了出來。「我來這兒,只因為在霜園裡,有兩個女孩都為你哥哥的死亡而深深痛苦著。一個是根本遺失了一段生命,另一個卻在那死亡的陰影下被壓迫得要窒息。我是個旁觀者,我很可以不聞不問,這事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。但是,或者我們能救她們呢?我說我們,是指你和我。你願意幫忙嗎?」他一面說著,一面深深的看著盧雲揚,他想在盧雲揚的臉上讀出一些東西,他對心霞的感情,是真的?抑或是假的?

  盧雲揚怔了怔,或者是狄君璞的話打動了他,他的臉色變了,一抹痛楚之色逐漸的進入了他的眼中,他的臉蒼白了起來,嘴唇緊閉著,好半天,他才瘖啞的說:「你指什麼?心霞對你說過些什麼嗎?她很不快樂,是嗎?」

  「她應該快樂嗎?」他把握了機會,緊盯著他。「前兩天,她曾經來看過我,」他慢吞吞的說:「她說她近來痛苦極了。」

  盧雲揚震動了一下,他咬了咬牙,濃眉緊蹙,那黑眼珠顯得又深邃又迷蒙。狄君璞立即在這青年的臉上看到了一個清清楚楚,毫無疑問的事實,而且,這事實使他深深的感動了。盧雲揚,他是真真正正在愛著心霞的!一份狂熱而炙烈的愛,一份燒灼著他,痛苦著他的愛!狄君璞那樣感動,對於自己竟懷疑過他的感情而覺得抱歉與內疚了。

  「心霞不快樂,」終於,盧雲揚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了,眼睛直直的望著遠方的雲和天。「因為她和我一樣清楚那件事。」

  「什麼事?」狄君璞追問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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