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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


  「哦?」狄君璞遏止不住自己的關懷,怎樣了?是心虹發生了什麼事嗎?他狐疑的望著梁逸舟,為什麼他這樣吞吞吐吐呢?他焦灼了,而且立即感染了他的不安。「怎麼了?她病得很厲害嗎?」

  「不,不是的。」梁逸舟急急的說。

  「那麼,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嗎?」他迫切的。

  「是的,希望你幫忙。」他銳利的望著他。

  「是什麼呢?」

  梁逸舟深吸了一口煙,他的眼光仍然緊盯著他,那眼光裡有著深深的分析的意味,他的語氣顯得有些僵硬:「希望你對她疏遠一點。」

  狄君璞一震,一大截煙灰掉落到火盆裡去了。他迅速的抬起眼睛來,緊緊的注視著梁逸舟。血往他的腦子裡沖進去,他的臉漲紅了。

  「哦,梁先生?」他說:「你能解釋一下嗎?」

  「你別誤會,君璞,」梁逸舟心平氣和的說:「我並不是認為你會怎樣,我只是不放心我的女兒,那樣一個生活在幻夢裡的孩子,她是不務實際的,她常會衝動的走入感情的歧途。她根本不會想到你比她大那麼多,又是她的長輩,又有孩子,又有過妻子……她什麼都不會想的。或者我是過慮,但是,萬一她的感情又陷深了,怎麼辦呢?以前已有過一次悲劇,心虹是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!」

  狄君璞看著梁逸舟,這是第一次,他在這和藹而儒雅的臉龐上看到了其他的一些東西,嚴厲的,冷靜的,甚至於是殘酷的!多麼厲害的一篇話,表面上字字句句是說女兒的不是,事實上,卻完全在點醒他;癩蛤蟆休想吃天鵝肉!狄君璞,你必須要有自知之明!別去惹她,別去碰她,因為你不配!他狠狠的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,心中對梁逸舟已有另一番估價。當初的盧雲飛,曾忍受過些什麼?面前這人,是多麼的精明幹練啊!他竟能體會出他心中那一點點,那一絲絲尚未成形的微妙之情!及時的給予他當頭棒喝!那麼,那數日未見的心虹,是真的病了?還是被他們軟禁了?他摔了摔頭。罷了!躲避到這山中來隱居,原是要擺脫那些人世的煩惱和感情的糾葛,難道他自身的痛楚還不夠,還要到這山中來,再牽惹上一段新的煩惱嗎?罷了!從今天起,摔開梁家所有的事吧!不聞,不問,也不要再管!

  「你放心,梁先生,」他很快的說了。「我瞭解你的意思,我會注意這問題,不給你們增加任何麻煩。」

  「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。」梁逸舟又微笑了,那笑容幾乎是和煦的。「我信任你,君璞。希望你能諒解我,將來你的女兒也會長大,那時你就能體會一個做父親的心了!」他再笑笑,帶著點哀愁,默然的瞅著狄君璞,他完全知道,自己已傷了這個作家的自尊了。「我很抱歉,君璞,這是不得已……」

  「不用解釋,梁先生,」狄君璞說,語氣不由自主的變得冷淡而疏遠了,這兩個男人之間,原有的那份知遇之感和友誼,已隨著爐火,焚燒成了灰燼。「我完全瞭解你的苦衷。」他用一句話,堵住了梁逸舟的口。熄滅了煙,他抬起頭來,用一種已結束談話的姿態看著對方。梁逸舟知道,他有送客的意思了。他不能不隨著他的注視,勉強的站起身來,有些不安的說:「那麼,我不打擾你了,再見,君璞。」

  狄君璞沒有挽留,也沒有客套,只是默默的送到大門口來。梁逸舟站在門口,撐開了傘,再看了狄君璞一眼,後者臉上有一份蕭索和倦怠,這使梁逸舟心頭湧上一股近乎激動的歉意,他想說什麼,但是,他畢竟沒有說,轉過頭,他走了。

  狄君璞關好房門,退回到書房裡,立即砰然一聲把書房門闔上。沉坐在爐邊的椅子中,他望著爐火發愣。然後,他又匆匆的站起身來,走到書桌邊,拉開抽屜,取出那本小冊子。回到爐火邊,他對自己說:「從今後,各人自掃門前雪,休管他人瓦上霜!讓梁家的一切像鬼影般泯滅吧!」

  一鬆手,他把那小冊子擲進了燃燒著的爐火裡,自己站在爐邊瞪視著它。火拼不很旺,小冊子的封面很厚,一時間沒有能很快的燃燒起來。他呆呆的看著,那封面變焦了,黃了,一個角被探著頭的火苗搜尋到了,立即蜷縮著吐出了火焰,狄君璞迅速的伸出手去,又把它從火中搶出來,丟在地下,他用腳踩滅了火。拾起來,幸好內容都沒有燒到,但他的手指,卻被火灼傷了。

  「你從那裡來,還回到那裡去吧!我無權毀掉你!」他對那小冊子說。

  爬上閣樓,他把那冊子放回到抽屜裡。

  天晴了。

  久雨之後的陽光,比什麼都可愛,天藍得發亮,雲白得耀眼,那楓葉上的雨珠在陽光下閃爍。整個暗沉沉的大地,像是在一剎那間恢復了生氣,連鳥啼聲都特別的嘹亮,門前一株含苞的茶花,在一夜間盛開了。

  小蕾小病初愈,看到陽光就手舞足蹈了。從早上起,她就鬧著要上街,說她好幾個月都沒有上過街了。姑媽也說需要添購冬裝。於是,午飯之後,狄君璞自願留守,姑媽帶著阿蓮和小蕾,一起去臺北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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