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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她徑直走入自己的房間,立即關好了房門,並上了鎖。把書本放在桌上,拿起那封信,她對那信封發了好一陣呆,似乎不敢抽出裡面的信箋。握著信,她在梳妝台前坐下來,望了望鏡中的自己,那平日活潑的眼神現在看來多麼迷惘,她搖了搖頭,煩惱的對自己說:「梁心霞,梁心霞,你做錯了!你不該接受這封信!現在,你最好的辦法就是下樓去,把一切都告訴爸爸和媽媽!」

  但是……但是……她眼前又浮起了那對痛楚的、漂亮的,而又帶著股野性與惱怒的眼睛,那被雨淋濕了的頭髮和夾克,以及他站在霜園門前楓樹下的那股陰鬱的神氣。

  「跟我來!」

  他是那樣簡單的命令著,她卻不由自主的跟隨著他走到谷地裡,在那四顧無人的寂靜中,在那茫茫的雨霧下,在那岩石的陰影裡,他用那種懾人的、火灼般的眸子瞪著她,眼神是發怒而痛楚的。然後,在她還沒弄清楚他的目的以前,他就忽然捉住了她,他的嘴唇迅速的對她蓋了下來,她吃驚的掙扎,但他的胳膊像鐵索般強而有力,他的嘴唇灼熱而焦渴。

  他渾身都帶著那樣男性的、粗獷的氣息,她簡直無法動彈,也不能思想。只是瞪大眼睛望著那張倔強而不馴的臉。然後,他放開了她,把那封信拋在她的書本上,他一句話也沒有說,就掉轉頭,大踏步的踩著雨霧,消失在山谷中的小徑上了。現在,她握著信封,仍然覺得震懾,覺得渾身無力,覺得四肢如綿。用手指輕撫著嘴唇,那是怎樣的一吻呵!她在鏡中的眼睛更加迷惘了。

  終於,她忽然下定決心的低下頭,抽出了信封裡的信箋,打開來,她讀了下去:

  「心霞:

  我給你寫這封信,因為我不相信我自己在見到你之後,還能鎮靜的和你說些什麼。假如你不想再唸下去,我奉勸你現在就把這封信撕了。四年前,我第一次見到你時,你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,我曾耐心的等著你長大,天知道,你長大之後,一切的局面竟變得如此惡劣!

  你們一家成了我的仇敵,尤其是你!我說『尤其』,你會奇怪嗎?我瞭解你,我瞭解一切!我恨透了你,心霞,你這只不安靜的小野貓!或者我錯怪了你,但願如此!我曾想殺掉你,撕碎你,只為了我不能不想你!相信嗎?我常徘徊在霜園的圍牆外,目送你上學,呆呆的像個傻瓜。然後再和自己發上一大頓脾氣。

  噢!我真恨你,心霞!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,我們兄弟應該都喪生在你們姊妹手下?那麼,來吧!讓一切該來的都來吧!我在等著你!魔鬼!明晚八時起,我將在霧谷中等你,在那塊『山』字形的岩石下面。不過,我警告你,我可能會殺掉你,所以,你不要來吧!把這封信拿給你父母看,讓他們來對付我吧!

  你不要來,千萬不要來。我會一直等到天亮,但是,你讓我去等吧!求你不要來,因為,如果你真來了,我們就都完了!我們將被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裡,永遠陷入痛苦的深淵中!好好的想一想,再作決定。山谷裡的夜會很冷,不過我可以數星星──如果有星星的話。再提醒你一次:最好不要來!

  雲揚」

  心霞看完了信,好一會兒,她就呆坐在那兒,對著那張信紙發愣。逐漸的,有陣霧氣升入了她的眼睛中,她的視線模糊了。某種酸澀的、痛苦的情緒抓住了她。捧起了那張信箋,她顫抖的把嘴唇壓在那個簽名上,喃喃的說:「你知道的,雲揚,你明知道我會去。所以,讓我們一起下地獄吧!」

  ▼第四章

  一連下了好幾天雨。

  山裡的雨季是煩人的,到處都是濕答答的一片,山是濕的,樹是濕的,草是濕的,岩石和青苔都是濕的。連帶使人覺得心裡都汪著水。狄君璞站在書房的窗前,看著那屋簷上滴下的雨珠,第一次覺得「久雨」並不詩意。何況,小蕾又臥病了好幾天,感冒引發了氣喘,冬天對這孩子永遠是難挨的時刻。

  書房裡燃著一盆火,驅散了冬季的嚴寒,增加了不少的溫暖。握著一杯熱茶,狄君璞已在窗前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,下意識裡,他似乎在期盼著什麼。已有好幾小時,他無法安靜的寫作了。玻璃窗上,他嘴中呼出的熱氣凝聚了一大塊白霧,他用手拂開了那團白霧,窗外,灰暗的樹影中,有個紅色的人影一閃,他心臟不自禁的猛跳了一下,有客人來了。

  真的,是「客人來了」,農莊外面,有個清脆的聲音正在嚷著:「喂喂,作家先生,你在嗎?客人來了!」

  不,這不是心虹,這是心霞。狄君璞的興奮頓減,心情重新有些灰暗起來。但是,最起碼,這活潑的少女可以給屋裡帶來一點生氣。這長長的、暗淡的、倦怠的下午,是太安靜了。

  他走到客廳,心霞已衝了進來,不住口的喊著:「啊啊,冷死我了!真冷,這個鬼天氣!哦,我聞到炭味了,你生了火嗎?」

  「在我書房裡,你進來坐吧!」

  「小蕾呢?」

  「睡覺了,她不大舒服,姑媽在陪著她。」

  「這天氣就容易生病,大家都在鬧病,我也鼻子不通了,都是那山谷……」她忽然嚥住了,走到火爐邊去,取下手套來烤著火。「姊姊要我幫她向你借幾本小說,她說隨便什麼都好,要不太沉悶的。」

  哦,她呢?為什麼她自己不來?她已經三天沒來過了。他問不出口,只是走到書架邊去,找尋著書籍。心霞脫下了大衣,拉了一張椅子,在火爐邊坐了下來,自顧自的又說:「你這屋裡真溫暖,每回到這兒來,我都有一種回家似的感覺,這兒的環境事實上比霜園還美。我看到你在屋外的柵欄邊種了些爬籐的植物,都爬得滿高了。」

  「那是紫籐,你姊姊的意見,她說到明年夏天,這些柵欄都會變成一堵堵的花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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