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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「在官方,這件案子是結了。私下裡呢,所有人都知道我阻撓過心虹和雲飛的戀愛,都知道我把他從公司裡開除,也都知道心虹和他私奔過。這件命案一發生,大家的傳言就非常難聽了。有人認為是我殺了雲飛,也有人認為是心虹殺了他,還有說法是我們全家聯合起來,在農莊裡殺掉了雲飛,再把他推落懸崖,造成意外死亡的局面。這一年來,我們在鎮上幾乎被完全孤立了。再加上雲飛的母親,那個可憐的,守了十幾年寡的老太太,禁不起這個刺激,在聽到雲飛死亡的消息後,她就瘋了。我出錢把她送到醫院,她在醫院裡住了差不多一年,上個月才回家。她並不是都像你今晚看到的那麼可怕,她的病是間歇性的,不發作的時候也很好,很安靜。一發作起來,她就說心虹是兇手,就要殺心虹了。

  不管我對雲飛怎樣不滿意,對這個老太太,卻不能不感到歉意和同情,不止這老太太,雲揚也是個正直而有骨氣的孩子,慘劇發生後,我曾先後送過好幾次錢到他家裡去,他都拒絕了,只接受了醫治他母親的那筆醫藥費。他對這事幾乎沒說什麼,我不知他心中是怎樣想的,我只知道他和他哥哥的個性完全不同。我也想把他安排到我的公司裡去做事,他卻對我說:『如果我將來會有一番事業,這事業必然是我用自己的雙手去創下來的。我不需要你的説明,哥哥已經是我很好的教訓!』我不知道他這些話的真正用意,但是,我想,他是很恨我們的。現在,他在一家建築公司裡做繪圖員,他是學建築的,據說工作情形十分努力。」

  「你在暗中幫助他,我想。」狄君璞說。

  「不,我沒有。」梁逸舟坦白的望著狄君璞。「我尊重他的意志。在他的仇視中,我如果暗中幫助他,反而是對他的侮辱,你懂嗎?」

  狄君璞點點頭。

  「就這樣,你現在知道了整個的故事!」梁逸舟深吸了口氣。「一個男人的死亡,兩個女人的失常,這就是這山谷中藏著的悲劇。至今,那墜崖的原因仍然是謎。你是個小說家,你能找出這謎底來嗎?」

  「你希望找出謎底來嗎?」狄君璞反問。

  梁逸舟苦惱的笑了笑。

  「問著了我,」他說:「我要那謎底,也怕那謎底!心虹是個愛與恨都很強烈的女孩!」

  「但是,她不會傷害任何人,我斷定,梁先生。」

  「但願你對!那應該只是一個意外!」他站起身來,踱到窗前,望著窗外的樹影花影,風把花影都揉亂了。他重複的說了一句:「應該只是一個意外。」

  「你不認為,那盧老太太仍然該住醫院嗎?」狄君璞說:「任憑她在這山裡亂跑,你不怕她傷害心虹?」

  「我怕。」他說:「可是,那老太太是不該囚禁在瘋人院中的,她大部分時間都很好,很講理,你沒看到她好的時候!」

  「唉!」狄君璞默然了,歎息一聲,他也走到落地長窗前面來,凝視著那月光下的花園。「多少人類的故事,多少人類的悲劇!」他喃喃的說,回想著那在山谷裡撲出來又吼又叫又撕又打的老婦,又回想到那滿面痛苦的青年,再回想到那柔弱嬌怯、驚惶失措的心虹……他寫過很多的小說,很多的故事,但是沒有這樣的。沉思著梁逸舟所告訴他的故事,他感到迷惘,感到淒涼,感到一份說不出來的難受和不舒服,甚至於,他竟有些泫然了。

  「心虹曾是個溫柔嫺靜而雅致的女孩,」梁逸舟又低聲的說了,像是說給他自己聽。「在沒發生這些事之前,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愛。」

  「我可以想像。」狄君璞也低聲說,他另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;即使是現在,心虹那份嬌柔,那份驚怯,又有那一點不可愛呢?她那種時時心智恍惚的迷惘,和那種容易受驚的特性,只是使她顯得更楚楚可憐呵!

  「夜深了。」梁逸舟說。

  是的,夜深了。山風低幽的穿梭著,在那夜霧迷茫的山谷中,有只孤禽在悲涼的啼喚著,那是什麼鳥?它來自何方?

  它在訴說些什麼?會是什麼孤獨的幽魂所幻化的嗎?

  心虹在一段長時間的睡眠之後醒了過來,昨夜曾用了雙倍的藥量,難得一夜沒有受夢魘的困擾。睜開眼睛來,窗簾還密密的拉著,室內依然昏暗,但那陽光已將深紅色的窗簾映紅了。她翻了一個身,擁著棉被,有一份無力的慵懶,深秋的早晨,天氣是寒意深深的。用手枕著頭,她還不想起床,她希望就這樣睡下去,沒有知覺,沒有意識,也沒有夢。虛瞇著眼睛,她從睫毛下望著那被陽光照亮了的窗簾,有許多樹影在窗簾上重迭交錯,綽約生姿,她看著,看著……猛的驚跳了起來。樹影、花影、月影、山影、人影……昨夜曾發生些什麼?

  她的意識恢復了,她是真正的清醒了過來。坐起身子,她用雙手抱著膝,靜靜的思索,靜靜的回想。昨晚在山中發生的事記憶猶新,她打了個寒噤,不止記憶猶新,那餘悸也猶存呵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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