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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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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再度停住了。狄君璞緊緊的注視著他。他的嘴唇微顫著,面容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裡。 「這就是心虹的故事,也就是那農莊所發生過的慘劇。那晚,我們把心虹抱回家後,她就足足昏迷了三個月之久,什麼問題都不能回答。我們把她送進醫院,她高燒不退,有一度,我們都以為她會死去,但是,她畢竟活過來了,又能說話認人了。可是,當我們婉轉的想向她探索那晚的真相時,我們才吃驚的發現,她對那晚的事一點記憶都沒有,非但不記得那晚的事,她連盧雲飛是何許人都不知道!她把整個這一段戀愛,從她的生命史中一筆勾銷了。 最初,我們還認為她可能是矯情,接著就發現她的精神恍惚,神志迷惘,容易受驚又怕見生人。我們請了精神醫生,治療了將近半年的時間,才出院回家。醫生說她這是受了重大刺激後的變態,她確實不再記得盧雲飛和有關盧雲飛的一切人和物,因為在她的潛意識中,她不願意記憶這段事。但是,醫生也表示,這種失去記憶的情況只是暫時的,總有一天她會恢復過來,現在,還是聽其自然,不要刺激她比較好些。」 狄君璞移動了一下身子,噴出一口煙。 「不過,」狄君璞說:「她記得小時候的事,記得農莊的花呀草呀,還記得她看過的書……」 「是的,除了有關盧雲飛的事、物,與人以外,她什麼都記得,這是一種部份性的失憶症。她確實不再認得盧雲揚和他的母親,卻認得其他的每一個人,那怕是鄉間種田的農婦,她都記得,事實上……」梁逸舟蹙緊眉頭,深深歎息。「她這種情況是令人心痛的,也是可憐的。因此,我們也毀掉了許多有關雲飛的資料,包括雲飛寫給她的情書,送給她的照片等。我們也很矛盾,我們希望她恢復記憶,變得正常起來。也怕她恢復記憶,因為那記憶必然是痛苦的。」 「她自己知道她失去了部分的記憶嗎?」 「我想,她有些知道,她自己也常在努力探索,但是,每當她接觸到那個回憶的環節時,她就會昏倒。這種昏倒也是精神性的,你知道。表示她的潛意識在抗拒那個記憶。」 「那麼,你們至今不知道那晚在楓林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?」狄君璞深思的問。 「不知道。除非心虹恢復記憶,我們誰也無法知道那夜的悲劇是怎樣發生的。警察來調查了許多次,勘察過幾十次現場,那欄杆原來是木頭柱子,這麼多年風吹雨打,早就腐朽了,所以,後來警方斷為意外死亡,這件案子就結了。但是……」他搖搖頭,啜了一口茶,又深深的歎息了。 「在官方,這件案子是結了。私下裡呢,所有人都知道我阻撓過心虹和雲飛的戀愛,都知道我把他從公司裡開除,也都知道心虹和他私奔過。這件命案一發生,大家的傳言就非常難聽了。有人認為是我殺了雲飛,也有人認為是心虹殺了他,還有說法是我們全家聯合起來,在農莊裡殺掉了雲飛,再把他推落懸崖,造成意外死亡的局面。 這一年來,我們在鎮上幾乎被完全孤立了。再加上雲飛的母親,那個可憐的,守了十幾年寡的老太太,禁不起這個刺激,在聽到雲飛死亡的消息後,她就瘋了。我出錢把她送到醫院,她在醫院裡住了差不多一年,上個月才回家。她並不是都像你今晚看到的那麼可怕,她的病是間歇性的,不發作的時候也很好,很安靜。一發作起來,她就說心虹是兇手,就要殺心虹了。 不管我對雲飛怎樣不滿意,對這個老太太,卻不能不感到歉意和同情,不止這老太太,雲揚也是個正直而有骨氣的孩子,慘劇發生後,我曾先後送過好幾次錢到他家裡去,他都拒絕了,只接受了醫治他母親的那筆醫藥費。他對這事幾乎沒說什麼,我不知他心中是怎樣想的,我只知道他和他哥哥的個性完全不同。我也想把他安排到我的公司裡去做事,他卻對我說:『如果我將來會有一番事業,這事業必然是我用自己的雙手去創下來的。我不需要你的幫助,哥哥已經是我很好的教訓!』我不知道他這些話的真正用意,但是,我想,他是很恨我們的。現在,他在一家建築公司裡做繪圖員,他是學建築的,據說工作情形十分努力。」 「你在暗中幫助他,我想。」狄君璞說。 「不,我沒有。」梁逸舟坦白的望著狄君璞。「我尊重他的意志。在他的仇視中,我如果暗中幫助他,反而是對他的侮辱,你懂嗎?」 狄君璞點點頭。 「就這樣,你現在知道了整個的故事!」梁逸舟深吸了口氣。「一個男人的死亡,兩個女人的失常,這就是這山谷中藏著的悲劇。至今,那墜崖的原因仍然是謎。你是個小說家,你能找出這謎底來嗎?」 「你希望找出謎底來嗎?」狄君璞反問。 梁逸舟苦惱的笑了笑。 「問著了我,」他說:「我要那謎底,也怕那謎底!心虹是個愛與恨都很強烈的女孩!」 「但是,她不會傷害任何人,我斷定,梁先生。」 「但願你對!那應該只是一個意外!」他站起身來,踱到窗前,望著窗外的樹影花影,風把花影都揉亂了。他重複的說了一句:「應該只是一個意外。」 「你不認為,那盧老太太仍然該住醫院嗎?」狄君璞說:「任憑她在這山裡亂跑,你不怕她傷害心虹?」 「我怕。」他說:「可是,那老太太是不該囚禁在瘋人院中的,她大部分時間都很好,很講理,你沒看到她好的時候!」 「唉!」狄君璞默然了,歎息一聲,他也走到落地長窗前面來,凝視著那月光下的花園。「多少人類的故事,多少人類的悲劇!」他喃喃的說,回想著那在山谷裡撲出來又吼又叫又撕又打的老婦,又回想到那滿面痛苦的青年,再回想到那柔弱嬌怯、驚惶失措的心虹……他寫過很多的小說,很多的故事,但是沒有這樣的。沉思著梁逸舟所告訴他的故事,他感到迷惘,感到淒涼,感到一份說不出來的難受和不舒服,甚至於,他竟有些泫然了。 「心虹曾是個溫柔嫻靜而雅致的女孩,」梁逸舟又低聲的說了,像是說給他自己聽。「在沒發生這些事之前,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愛。」 「我可以想像。」狄君璞也低聲說,他另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;即使是現在,心虹那份嬌柔,那份驚怯,又有那一點不可愛呢?她那種時時心智恍惚的迷惘,和那種容易受驚的特性,只是使她顯得更楚楚可憐呵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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