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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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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這麼有把握?」醉山掃了訪竹一眼;老天,這傢伙說的是實話!訪竹那痴痴凝視,已把什麼話都說出來了,她可以沒有這世界,卻不能沒有這個人——顧飛帆。 「是的,我有把握!」飛帆走了過去,伸手給訪竹,訪竹立刻緊緊的握住了他,握得好緊好緊,似乎生怕一鬆手,他就會飛到愛斯基摩去了。「紀伯伯,紀伯母,」他繼續說:「我知道我不好,我不夠好,對我的過去,我根本不願解釋,統統都是我錯!我在你們心中,配不上訪竹。但是,我們相愛了!我從沒有渴望一樣東西,像我渴望擁有訪竹這麼強烈。我用最坦白最簡單的話告訴你們,我愛她,我要她,你們答應,我衷心感激,你們不答應,我帶她私奔!」 「什麼?」明霞輕呼。「你簡直是蠻幹!」 「是的,我會蠻幹!」他認真的說,絲毫不是威脅,他眼中迸射著光芒——那種不顧一切的光芒。「我剛剛在街上走,我想過,我要放棄訪竹,但是,和這思想同時湧上來的,是一種最絕望最絕望的感覺,我聽到一個小聲音在我心底說:離開她,不如死去!不如死去!我被這小聲音嚇呆了——或者,我沒有很認真的衡量過我對訪竹的感情,但,在這一剎那,我明白什麼是生死相許!紀伯伯,即使你是上帝,你是神,你也沒有權利拆散我們!你也沒有權利把我們兩個都毀得乾乾淨淨!」醉山一眨也不眨的盯著飛帆,這篇話,這種堅定,這份熱情,和這赤裸裸的坦白把醉山打倒了。他盯著面前這個人看,看了好久好久,室內靜悄悄的。 訪槐靠在門邊,滿臉的困惑,注視著飛帆。訪萍倚著亞沛,眼底帶著崇拜,也驚奇而折服的看著他。明霞也看著他,敵對、反感、與抗拒都在消減——消減——而感動之情,竟不知不覺油然而生,她眼裡居然潮濕了。 訪竹仍然緊握著飛帆,在這瞬間,她有死而無憾的感覺,聽他如此坦白的在眾人面前,公開他內心深處的思想——只有她,明白這對他是件多困難的事!他是驕傲的,有保護色的,又那麼「性格」的!她抬頭仰望他,一臉的喜悅,一臉的狂歡,一臉的幸福!死而無憾!死而無憾!她還怕被拆散嗎?她什麼都不怕了!終於,醉山輕咳了一聲,他喉中有個硬塊在滾動。 「這篇話,你以前說過嗎?」他啞聲問。 「以前,沒有機會,也沒有力量逼我說這些話!」 「你愛過很多次!」他提醒他。 「唔,」他支吾著。「我以為,我們可以免掉再去研究歷史。我不想對我的過去再說什麼。因為,我剛剛已經說過了,都是我錯!」 「這次呢?會不會又是你錯?」 「可能是。」他更坦白的。 「什麼?」明霞驚問。「錯在一開始,」他說,低頭看坐在那兒,拉著他的手,痴痴凝望著他的訪竹。「我不該來你們家,我不該認識她,不該受她吸引,不該去斜陽谷——」他搖搖頭。「很多很多的錯,最錯的是去愛上她,也允許她愛上我!」 訪萍從沙發中跳了起來,滿眼淚水,她撲過去抓住父親的雙臂,搖撼著他,嚷著:「爸爸!你好心一點吧!你慈悲一點吧!你還忍心趕走他嗎?」她掉過頭來,熱烈的伸手給飛帆:「我第一個接納你!顧飛帆——哦,不,姐夫!」 飛帆感激的用左手握了握訪萍,他的右手始終握著訪竹的手。 醉山挑起了眉毛,終於粗聲大氣的說:「明霞,咱們輸了,孩子有他們自己的世界,我們只能祝福,不能代他們去過一輩子,是不是?與其讓孩子恨我們,不如大方一點,你說呢?」明霞閃動著滿眼的淚水。 「我說——」她看看窗子。「天都亮了,我看他們都鬧夠了,一個哭了一夜,一個走了一夜——我還是去廚房弄點東西給他們吃吧!」她真的走進了廚房,去掩飾她那脆弱的感動之情。訪槐大踏步的走向飛帆,瞪著他。 「顧飛帆,」他說:「我一點都不喜歡你!」 「我知道。」飛帆說。「我不喜歡你那些歷史,不喜歡你的傳奇故事,不喜歡你什麼打老虎——也不喜歡你把我們家鬧得天翻地覆,弄得我一夜沒睡——不過,將來有機會的時候,我們私下得談談!」 「哦?」飛帆狐疑的。「你必須把你追女孩子的秘訣,傳授給我一些!」說完,他轉身向外走。「倒楣,一夜沒睡覺,還要趕去上班!」他打開門,消失在門外了。一句話提醒了亞沛,他看看錶,驚呼著:「哎呀,怎麼都八點多了?我也要去上班了!」他過去拍拍飛帆的肩膀。「別忘了請我喝謝媒酒!」 「等我!」訪萍喊:「你順路送我去學校,我第一節還有課!」 一時間,屋子裡的人就各走各的,散了個乾乾淨淨。連紀醉山,也識相的避進臥室裡去了。 客廳裡,只剩下了飛帆和訪竹。 他們相對注視,千言萬語,欲說還休。對他們兩個,這一夜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,但,也在這一個晚上,他們彼此對彼此,都更深的認識了一層。他們注視了許久,終於,他把她從沙發深處拉起來。他擁著她的肩,走向窗子前面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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