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問斜陽 | 上頁 下頁
一一


  隔壁桌上,冠群和曉芙早已玩起小蜜蜂來。冠群的火箭一再被擊滅。轟轟之聲不絕於耳,同時,冠群忘形的在那兒又吼又叫:「又炸掉了!又炸掉了!見鬼!它們會撞我!見鬼,怎麼滿場亂飛?哎呀,不得了!哎呀——全飛起來了——打死你!打死你!哎呀——他媽的,又炸掉了!」

  「冠群,」曉芙說:「你怎麼玩得毫無風度?你那麼用力幹什麼?把桌子都快掀了!」

  「輪到你了,」冠群說:「看看你的風度如何?」

  訪竹聽著,似笑非笑的牽動了一下嘴角。打電動玩具的各種「風度」,她都見識過了。不知道顧飛帆的風度如何?想到這兒,她微一分心,一隻「螢火蟲」炸掉了她的第一枚火箭。她看看分數,才兩千多分,最近,她從沒有玩過這麼低的分數。輪到顧飛帆了。他開始發射子彈,很准,很穩,很專注——他打掉了第一面的五十只鳥,加了一千分,已超過訪竹的分數。訪竹注視著他的手,那是一雙穩定,有力,手指修長的手。

  她有些眩惑,這樣的手該屬於藝術家的,絕不是一個狩獵者,或是——流浪者。她把眼光從他的手悄然移向他的眉端輕蹙的眉端,有著濃濃的落寞。不知怎的,她忽然想起「哈安瑙小姐」中的男主角——理察。不知道面前這個男人,有沒有失去過他的哈安瑙?哦,不會!他結過三次婚。一個結過三次婚的男人,如果不是太多情,必定是太無情!「想什麼?」他打斷了她的思潮。「該你了。」

  「哦。」她又臉紅了,慌張的去發射她的子彈。

  他們玩了將近兩小時,幾乎是勢均力敵。然後,訪竹看看手錶,居然十點多鐘了,再不回家,媽媽會訴說一個晚上。她回頭看看冠群夫婦,冠群正玩得面紅耳赤,激動無比,那操縱杆差不多要被他拔斷了,他嘴裡就沒停過咒駡和低吼:「氣死我了!氣死我了!哎呀!就剩這一隻,怎麼打不死!你瞧你瞧,它把我撞死了,它還停在那兒扇翅膀,對著我笑!你瞧你瞧!它真的在笑——」

  看他玩得那麼起勁,訪竹對飛帆說:「我要先走一步了,你們繼續玩吧,我回去晚了,媽媽爸爸會說話。」

  「噢!」飛帆看看表。「我們也該走了!」

  曉芙去抓桌上的皮包。

  「夠了,冠群,走吧!」

  「不行,不行!」冠群死盯著那些蜜蜂。「我不走,我和它們幹上了!曉芙,你坐下別動,看我射那只黃老頭!飛帆,你要走你先走——哎呀!糟糕——」

  飛帆站了起來,低頭看著冠群,微笑著。

  「冠群,這是孩子玩的玩意兒!」

  「少廢話!」冠群頭也不抬的說,又投下五塊錢。

  「冠群,你簡直墜落了!」飛帆繼續說:「墜落得一塌糊塗,別讓我輕視你——」

  「你走你走!」冠群對他不耐煩的揮揮手,忙不迭的又去發射他的子彈。「瞧!就是你在一旁多嘴,害我被炸掉了!」

  曉芙抬頭看看飛帆,唇邊浮起一個又好氣又好笑的笑容,對飛帆聳聳肩。「這人玩瘋了!」她說:「他玩不好還會遷怒呢!你先走吧,我們再玩一會兒。」

  「噢,」訪竹慌忙對飛帆說:「你們儘管留下來玩,不要因為我要走而影響你們!」

  「我已經玩夠了!」飛帆看著她。「我送你回去,外面在下雨。」

  「不用,真的不用——」

  「我很願意送!」飛帆認真的說,注視著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。「我的車就停在門口!」

  她沒有再拒絕。他們走出斜陽穀,外面的雨已經很大了,街道被雨水洗的發亮,街車也稀疏了。斜陽穀的霓虹招牌兀自在夜色中閃爍。訪竹和飛帆上了車。飛帆發動車子,回頭再看了看那霓虹招牌。「斜陽穀,很奇怪的名字,是不是?」他說。

  「可能是取自一首歌,歌名『問斜陽』。」

  「問斜陽?」他楞了楞。「沒聽過,歌裡說些什麼?」

  她沉思了一會兒。「問斜陽,你既已升起,為何沉落?」她清脆的,喃喃的念。她的聲音婉轉動人:「問斜陽,你看過多少悲歡離合?問斜陽,你為誰發光,為誰隱沒?問斜陽——」

  她停住了,不再念下去。

  他被那歌詞深深感動。

  他回頭看她,她眼裡閃著淚光。

  他驀的心慌而詫異,急促的問:「怎麼了?」

  「別管我!」她輕聲說:「一本好書,一支好歌,一首好詩,一幅好畫——都會讓我掉眼淚。訪萍說我是呆子,我有些傻氣,你不用管我!」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,繼續開著車。

  「歌詞的後一半呢?」他柔聲說:「能念給我聽嗎?」

  「改一天,」她低語、淚珠在睫毛上輕顫。「我會寫給你。」

  他再看她一眼,沒說話。他的手握緊了方向盤,下意識的咬緊了牙根;改一天,他心想,我會怕見你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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