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我是一片雲 | 上頁 下頁
一三


  好一會兒,他抬起頭來,她迷迷濛濛的睜開了眼睛,他的臉在月光下閃亮,眼珠像天際的兩顆星光。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。「現在,你心裡還有那個青梅竹馬嗎?」他問。

  「哦!」她眩惑的低呼。「我怎麼會認識了你?我的世界原來那麼單純,你把我的生活完全攪亂了!」

  「你不知道,」他重重的嘆息。「是你把我的生活完全攪亂了!哦,宛露!天知道,我從沒有發現,我會有這麼強烈的感情!宛露!」他重新擁住了她,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的肩上,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朵。「我不會放過你,宛露,不管你有沒有青梅竹馬,不管你是雲還是星,我不會放過你!永遠不會!」

  依稀彷彿,有另一個男人對她說過:「我會等你,宛露,我永遠會等你!」

  她甩了一下頭,把那個男人甩掉了。她的手臂環抱住了他的腰,有生以來第一次,她全心全意陶醉在一種嶄新的、夢似的情懷裡。

  ▼第五章

  「媽媽,」宛露站在穿衣鏡的前面,張著手,她正在試穿一件段太太幫她買來的洋裝。「我可不可以不去顧家吃晚飯,我有預感,這頓飯我一定會很拘束。」

  「為什麼呢?」段太太一邊問著,一邊用手捏緊那衣服的腰部,用大頭針別起來做記號。「又是腰太大了,脫下來,我五分鐘就可以給你改好。」

  「我真的不想去,媽!」宛露脫下了洋裝,換上一件襯衫和長褲。「我討厭應酬!」

  「和顧伯母吃飯是應酬嗎?」段太太深深的看了女兒一眼。「顧家是看著你長大的!你兩三歲的時候,我有事要出門,總把你托給顧伯母照顧,你在他們家裡淘氣闖禍也不知有多少次了,而現在,你居然怕到顧家去!為了什麼?宛露,你的心事我了解,是為了友嵐嗎?」

  「噢,媽媽!」宛露懊惱的喊了一聲,坐在床沿上,用手指煩躁的撥弄著床欄上的一個小圓球。「我真煩,我真希望我從沒有長大!」段太太把手裡的衣服放在椅背上,走過來,她用手摟住宛露的頭,宛露順勢就把臉埋進她的懷裡去了。「媽媽,」她悄聲說:「我告訴你一個秘密,你不可以生我氣。」段太太微微的痙攣了一下。

  「宛露,我從來就沒生過你氣。」

  「媽媽,請你們不要再拉攏我和友嵐,」她低語:「我和他之間不可能有發展。真的,他像我一個大哥哥,和兆培一樣,我總不能去和兆培談戀愛的。」

  段太太沉思著,她用手撫摸宛露那柔軟的長髮。

  「是為了姓孟的那個記者嗎?」她溫和的問。

  宛露微微一震。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「一個母親,怎麼可能不知道女兒的心事呢?」段太太微笑著說,推開宛露,審視著她那張漾著紅暈的面龐,和她那醉意迷濛的眼睛。「聽我說,宛露。」她深刻的說:「只要你快樂,只要你幸福,我和你爸爸,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,何況,愛情本身,是一件根本無法勉強的事情。不過,今晚你必須去顧家吃飯,今天是顧伯母過生日,你在禮貌上也應該去。」

  「可是──可是──」宛露抓耳撓腮,一股煩惱而尷尬的樣子。「可是什麼?」段太太不解的。

  「媽媽!」宛露忍無可忍的說:「友嵐和我在嘔氣呢!我們已經兩個禮拜沒見面也沒說話了!」

  段太太望著女兒,點了點頭。

  「我知道。」

  「你知道?」

  「兆培說了,你和他跳了一半舞就溜了,友嵐認為是奇恥大辱。」

  「所以呀!」宛露皺著眉說:「你叫我去他家,多難堪呀!大家見了面怎麼辦呢?」

  「我向你保證,」段太太微笑著說:「他絕不會繼續給你難堪的,只要你去了,他就夠高興了。」她拿起椅背上的衣服。「我幫你改衣服去,你也梳梳頭,打扮打扮,好嗎?」她搖搖頭:「跳一半舞就溜了,只有你才做得出這種事來!」

  宛露目送母親走出門的身影,她嘴中嘰咕了幾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話,就走到梳妝台前,胡亂的用刷子刷著頭髮,才刷了兩下,樓下兆培的聲音大叫著:「宛露!電話!要不要我回掉他!」

  準是孟樵打來的!這死兆培,鬼兆培,要命的兆培!他每次接到孟樵的電話都是這樣亂吼,存心給孟樵難堪,他是標準的「保顧派」!她三步兩步的衝下樓,一面跑,一面嚷著說:「媽!我要在我房裡裝電話分機!」

  「好呀!」兆培喊著:「要裝,大家都裝,每人屋裡一個,你談情說愛的時候我也可以加入!」

  宛露狠狠的瞪了兆培一眼,握起電話,聲音不知不覺就放得柔和了:「喂?」

  「喂!」對方的聲音更柔和:「宛露,咱們講和了,怎麼樣?我開車來接你們,好不好?」

  天哪,原來是顧友嵐!宛露就是有任何尷尬,也無法對這樣溫柔的語氣擺出強硬態度,何況,上次從夜總會裡溜走,總是自己對不起人,而不是人家對不起自己。想到這兒,她心底就湧起了一股又是歉疚,又是不安的情緒,這情緒使她的聲音低柔而甜蜜。「不要,友嵐!我們自己來,馬上就來了。但是,」她調皮的咬咬嘴唇:「你還在生氣嗎?」

  「生氣?對你嗎?」他嘆了好長的一口氣。「唉!宛露,我真希望我能一直氣下去!你──唉!」他再嘆氣:「我拿你完全無可奈何,你快把我的男兒氣概都磨光了!我想,我前輩子欠了你的債!」他頓了頓:「來吧,你們還在等什麼?快來吧!」掛斷了電話,她一眼看到兆培正斜倚在沙發邊望著她,臉上帶著個似笑非笑的表情。她對他作了個鬼臉,嚷著說:「你笑什麼笑?」

  「誰規定了我不可以笑?」兆培問。

  「你的笑容裡不懷好意!」宛露說:「你心裡不知道在轉什麼鬼念頭!」

  「你要知道我心裡的鬼念頭嗎?」兆培盯著宛露。「我在可憐友嵐,假若你是我的女朋友,我早把你給開除了!像你這種女孩,碰到了就算倒楣!我就不懂,世界上怎麼有像顧友嵐這種死心眼的人!」

  「你少發謬論了!」段立森走了過來,在兒子肩上按了一下。「你只會批評別人!上次你給玢玢打電話,我親耳聽到你左一句對不起,右一句行個禮,鬧了好半天!」

  「啊哈!」宛露鼓掌大笑。「原來你也有吃癟的時候!我看你以後還在我面前神勇嗎?」

  「好了!」段太太拿著衣服走出來。「宛露,去換上衣服,我們走了吧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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