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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坐進了車子,含煙才知道今天開車的是高立德,車子發動以後,柏霈文猛的驚覺過來,說:「瞧我多糊塗,我竟忘了給你們介紹!」

  「免了吧!霈文,」高立德回過頭來,對著含煙嘻嘻一笑。

  「我想我們都早就認識了,是不?章小姐?記住,我可能是最後一個喊你章小姐的人!」

  含煙的頭垂得更低了,羞澀從她的眼角眉梢漾了開來,遍佈在整個的面頰上。到了法院,張會計早已等在那兒了,看到柏霈文和含煙,他笑吟吟的走上來鞠躬道賀。含煙才知道他是另一個證人,她奇怪柏霈文不找趙經理,而找張會計,大概因為張會計是廠裡的老人吧!

  這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婚禮,除了一對新人,兩個證婚人,和法院裡的法官書記等人之外,沒有一個觀禮者,婚禮在一種寧靜、莊重、肅穆的氣氛下完成了,當司儀最後宣告了禮成,一對新人相對注視,都有種恍惚如夢的感覺。含煙的眼眶潮濕了,霈文的眼光卻帶著無限的深情和癡迷,落在含煙的臉上,他輕輕的說:「你終於是我的了。含煙。」

  說完,他就不管法官還沒有退席,不管張會計和高立德依然站在旁邊,他就一把把含煙擁進了懷裡,對她唇上深深的吻下去。含煙驚呼著用手去推他,高立德卻在一邊拊掌大笑了。走上前來,他推開柏霈文,笑著說:「按外國規矩,我有權吻新娘。」站在那兒,他的目光笑嘻嘻的緊盯著含煙,面對著含煙那張娟秀的臉,他明白柏霈文之所以如此著迷的原因了,這小新娘清靈如水,溫柔如夢,美麗如春花初綻,嬌怯如弱柳臨風。這是你一生也不容易碰到的那類女孩子,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

  「算了吧!立德,」柏霈文來解圍了,挽住含煙的手,他說:「我們這兒是中國,沒有外國規矩。」

  「哈!」高立德笑得開心。「你真吝嗇啊,你連吻新娘都捨不得呀!」

  「是捨不得!」柏霈文也笑著說:「她是我的,誰也不許碰她!」

  「聽到沒有?柏太太?」高立德轉向含煙:「你剛剛嫁了一個專制的丈夫!你猜怎麼,他在你們行婚禮之前,都不許我見你,就怕你被我搶了去!」

  「越來越胡說八道了!」柏霈文笑著,挽緊了含煙。「別聽他鬼扯,我們該回家了。」

  家!含煙心頭掠過了一陣奇妙的感覺,她還不知道她的家是什麼樣子,霈文對於這個總是神秘兮兮的。但她並不在意,只要有一間小屋,就會成為他們的安樂窩,她確信這一點。家!她一直渴望著的一個字呵!她多麼迫切的想躲到那裡面去,休憩下那十九年來疲倦的身心!

  到了法院門口,柏霈文轉頭對張會計說:「你去告訴工廠裡所有的人,我已經在今天和章小姐結婚了,同時,放所有員工一天假,以資慶祝。」

  「好的,柏先生。」張會計微笑著說,轉身走了。

  高立德把車子開了過來,他們上了車,含煙仍然穿著新娘的禮服,捧著新娘的花束,帶著那夢似的微笑。柏霈文緊挽著她那小小的腰肢,他的目光不能自已注視著她,帶著無限的深情,和無盡的喜悅。

  車子離開了市區,駛過了松竹橋,那迎面吹來的秋風中就帶著松樹與竹子的清香,再駛過去,車子兩邊就都是茶園了。高立德把車子駛往路邊,然後,他煞住了車子,熄了火,他轉過頭來。他臉上那份戲謔的神色沒有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份莊重與沉著。

  「柏太太,看看你的周圍,這都是柏家的茶園。他在五年之內,把茶園擴大了一倍,你嫁了一個能幹的丈夫。」

  「因為他有一個能幹而忠誠的朋友!」柏霈文接口說,對高立德微笑。

  含煙左右望著,她驚訝於這茶園面積的遼闊,同時,她也驚訝于柏霈文和高立德之間那份深摯的友誼,她覺得頗為感動,不自禁的也對高立德微笑著。

  「好了,霈文,」高立德望著柏霈文。「婚禮已經舉行過了,我這個諸葛亮已經盡了我的本分。現在,在到家之前,你不給你的太太一點心理上的準備嗎?」

  柏霈文的眉頭緊蹙了起來。含煙狐疑的看看高立德,又看看柏霈文,她不知道他們兩人在搗什麼鬼。然後,霈文轉向了她,握住了她的雙手,他顯得很沉重。

  「含煙,我很抱歉,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。」

  「什麼事?」含煙的臉色變白了,她受到了驚嚇。「你別嚇我。」

  「不不,你不必恐慌,」柏霈文安慰的拍著她的手背。「我只是要坦白告訴你,我之所以必須秘密和你結婚,不敢通知任何親友,是因為怕一份阻力——我母親。」

  她的臉孔更白了,她的黑眼睛睜得好大好大。

  「你——居然是——」她囁嚅的說:「瞞著她結婚的嗎?」

  「是的,知道這個婚禮的,只有我、你、立德和張會計。」

  她的嘴唇微微的顫抖著,她的睫毛垂了下去。

  「你——你的意思是說,如果你母親知道你和我結婚,她一定會反對,是嗎?」

  霈文戰慄了一下,他發現這柔弱而敏感的小女孩又受傷了。他抓住了她的手臂,迅速的托起了她的下巴,望著她的臉說:「你知道老人家的看法總和年輕人不太一樣的,我又是個獨子,她就總把我的婚事看成了她自己的事情。我並不是說她一定會反對,但是,只要有這份可能性,我就不容許它發生,所以,我瞞著她做了。」

  含煙的心沉進了一個深深的冰窖裡,她瞪視著霈文,焦灼而煩惱的說:「你錯了,霈文,你太操之過急了。你這樣突然的把一個新娘帶到她面前,你讓她如何接納我?你又讓我如何拜見她?你坑了我了,霈文。」

  「別急,含煙,到家之後,我會先上樓對她說明一切的。她會接納你,含煙,沒有人能不接納你的,她會接納你,而且,她會喜歡你!何況,」他微笑著,想使含煙重新快樂起來:「到底娶太太的是我,不是她呀!」

  但願你的說法是對的!含煙想著,低下了頭,現在只結婚了一小時,她不願露出自己對這事的不滿來,而且,霈文這樣不顧一切的做法,還是為了怕失去她呀,她咬了咬嘴唇,朦朧的感到,前途絕不像自己預料的那樣光明了。看到他們的談話已經結束了,高立德重新發動了車子,隨著車子前進的速度,含煙也在迅速的盤算著,她的思想比車輪轉得還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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