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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四


  ▼第十五章

  一個月過去了,含煙仍然如石沉大海。柏霈文用盡了一切可以用的方式去找尋,他詢問了顏麗麗,他在報上登了尋人啟事,他甚至托人去派出所調查戶口的登記,但是,含煙像是一個消失在大海中的泡沫,一點蹤跡都找尋不出來。

  他懊惱往日從沒有問過含煙關於她養父母的姓名地址,如今,他失去了一切的線索,報上的尋人啟事由小而擴大,連續登了一星期,含煙連一個電話都沒有。柏霈文迅速的消瘦和憔悴了,他食不知味,寢不安席,終日惶惶然如一隻喪家之犬。他在家裡一分鐘都待不住,他怕含煙會有電話打到工廠裡,但是,在工廠中,他同樣一分鐘也坐不住,隨時隨刻,他就會在一種突來的驚懼中驚跳起來,幻想她已經結婚了,嫁給了那個白痴。於是,他會周身打著寒戰,全身心都痙攣起來。

  這一切逃不過柏老太太和高立德的眼光。高立德,這是個苦學出來的年輕人,大陸淪陷後,他隻身來台,在大學中念農學院,和柏霈文同學。由於談得投機,兩人竟成莫逆之交。因此,高立德畢業之後,就搬到柏宅來住,柏霈文把整個的茶園,都交給高立德管理。高立德學以致用,再加上他對茶園有興趣,又肯苦幹,竟弄得有聲有色,柏家茶能歲收七、八次,都是高立德的功勞。柏霈文為了感激高立德,就算了他股份,每年付與高額的紅利。因此,高立德在柏家的地位非常特殊,他是柏霈文的知己、兄弟,及助手。這天晚上,高立德和柏老太太都在客廳中,柏霈文又在室內來來往往的走個不停,最近,幾乎每天晚上,他都是這樣走來走去,甚至深夜裡,他在臥室中,也這樣走個不停,常常一直走到天亮。

  「霈文,」柏老太太忍不住喊:「你怎麼了?」

  「哦?」柏霈文站住了,茫然的看了母親一眼。

  「一個小女工,就能把你弄得這樣神魂不屬嗎?」柏老太太盯著他。

  「哦?媽?」他驚異的說:「你怎麼知道──」

  「我都知道,」柏老太太點點頭。「霈文,我勸你算了吧!她不適合你,也不適合我們這個家庭,她是在吊你胃口,你別上這個女孩的當!」

  「媽!」柏霈文反抗的說:「你根本不知道!你根本不認得她!你這樣說是不公平的!」

  「我不知道?」柏老太太挑了挑眉毛。「這種女孩子我才清楚呢,我勸你別執迷不悟吧!瞧她把你弄成什麼樣子了!你去照照鏡子去,還有幾分人樣沒有?你也真奇怪,千挑萬選,多少名門閨秀都看不中意,倒看上了廠裡一個女工!」

  「人家也是高中畢業呢!」柏霈文大聲說。「當女工又怎樣呢,多少大人物還是工人出身呢!」

  「當然,」柏老太太冷笑了一聲。「這個女工也已經快成為老板娘了!」

  「別這樣說,媽,」柏霈文站在母親的面前,像一尊石像,臉色蒼白,眼光陰鬱。「她並不稀奇嫁給我,她已經失蹤一個月了。」

  「她會出現的,」柏老太太安靜的說:「她已經下了釣餌,總會來收竿子的。不過,霈文,我告訴你,我不要這樣的兒媳婦。」

  柏霈文僵立在那兒。老太太說完,就自顧自的站起身來,逕自走上樓去了。柏霈文仍然站在那兒發愣,直到高立德走到他的面前來,遞給他一支燃著了的煙。

  「我看你需要一支香煙。」高立德微笑的說。

  柏霈文接過了煙,長嘆一聲,廢然的坐進沙發裡,把手指深深的插進頭髮中。高立德也燃起一支煙,坐在柏霈文的對面,他靜靜的說:「到底是怎麼回事?說出來讓我幫你拿拿主意。」

  柏霈文抬起頭來,看了高立德一眼,高立德的眼光是鼓勵的。他又嘆了口氣,深深的吸了一口煙,那濃濃的煙霧在兩個男人之間彌漫。高立德交疊著腿,樣子是閑散而瀟灑的,柏霈文緊鎖著眉,卻是滿臉的煩悶和苦惱。

  「媽怎麼知道含煙的事?」柏霈文問高立德。

  「她打電話給趙經理問的。」高立德說。「怎麼,真是個女工嗎?」

  「女工!」柏霈文激動的喊著:「如果你看到過這個女工!如果你看過!」

  高立德微微一笑。

  「怎會失蹤的呢?」他問。

  柏霈文垂下了頭,他又沉默了,好半天,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,高立德也不催促他,只是自顧自的噴著煙霧。過了好久好久,柏霈文才慢吞吞的說:「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四個月之前。」他噴出一口煙,注視著那煙霧的擴散,在那縹縹緲緲的煙霧中,他似乎又看到含煙的臉,隱現在那層煙霧裡,柔弱、飄逸,而虛幻。他慢慢的敘述出他和含煙的故事,沒有保留的,完完全全的。在高立德面前,他沒有秘密。敘述完了,他仰靠在沙發裡,看著天花板,呆瞪瞪的睜著一對無神的眸子,輕輕的說:「我願用整個世界去換取她!整個世界!」

  高立德沉思不語,他是個最善於用思想的人。好一會兒,他才忽然說:「你有沒有去各舞廳打聽一下?」

  「舞廳?」柏霈文一怔。

  「你看,她原來在舞廳做過,因為想新生,才毅然擺脫舞廳去當女工。可是,你打擊了她,粉碎了她的希望,一個在絕望中的女孩子,她既然發現新生不能帶給她尊敬和榮譽,甚至不能使愛她的人看得起她,她會怎樣呢?」

  「怎樣呢?」柏霈文的額上沁出了冷汗。

  「自暴自棄!所以,她說要『隨波浮沉』,所以,她說要毀滅,要沉淪,因為她已經心灰意冷。現在,她有兩個可能性,一個是她已經嫁給那個白痴了,另一個可能性,就是回到舞廳去當舞女,所以,我建議你,不妨到舞廳去找找看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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