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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


  「你除了『不,先生。』還會說別的嗎?」

  「哦,饒我吧!」她仰視他,帶淚的眸子帶著無盡的哀懇和祈求,那小小的臉龐蒼白而憔悴,她脆弱得像是一根小草,禁不起一點兒風雨的摧折。但那個性裡又有那樣一股強刃的力量,柏霈文知道,即使把她捏碎,即使把她磨成了粉,燒成了灰,也拿她無可奈何的。他放鬆了手,站直了身子,憤憤的望著她說:「我還沒有卑鄙到用暴力來攫獲愛情的地步,但是我不會饒你,我給你幾天的時間去考慮我的提議,我建議你,認真的考慮一下。」

  她不語,只是默默的望著他。

  他轉身走開,站到窗子前面,他燃上了一支煙。他平常是很少抽煙的,只有在心情不佳或極度忙碌的時候,才偶爾抽上一兩支。噴出了一口煙霧,他看著那煙霧的擴散,覺得滿心的鬱悶,比那煙霧更濃更厚。但是,他心底的每根纖維,血管裡的每滴血液,身體裡的每個細胞,都比往日更強烈的在吶喊著:「我要她!我要她!我要她!」

  三天很快的過去,含煙卻迅速的憔悴了。她每日來上班的時候,變得十分的沉默,她幾乎不開口說話,卻總是用一對水濛濛的眼睛,悄悄的注視著他。柏霈文也不再提幾天前的事,他想給她充分的、思考的時間,讓她能夠好好的想清楚這件事。他很知道,如果他操之過急,說不定反而會把事情弄糟,含煙並不像她外表那樣柔弱,在內心,她是倔強而固執的。

  可是,三天過去了,含煙仍然繼續沉默著,這使柏霈文按捺不住了,每日面對著含煙那蒼白的臉,那霧濛濛的眼睛,那柔弱的神情,他就覺得那股迫切的要得到她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強。現在,這欲望已變成一種燒灼般的痛苦,每日燃燒著他,折磨著他。因此,他也和含煙一樣的憔悴而消瘦了,而且,變得暴躁而易怒。

  這天下班的時候,含煙正急急的想離開工廠,擺脫開柏霈文那始終追蹤著她的視線。柏霈文卻在工廠門口攔住了她。

  「我送你回去!」他簡單的說。

  「哦,不,柏先生──」

  「上車!」他命令的。

  含煙看了他一眼,他的眼神固執而鷙猛,是讓人不敢抗拒的。她順從的上了車,沉默的坐在那兒,無助的在褶裙中絞扭著雙手。

  他發動了車子,一路上,他都一語不發,含煙也不說話,車子向含煙所住的地方馳去。車內,空氣是僵持而凝凍的。

  到了巷口,柏霈文煞住車子,熄了火,他下了車,鎖上了車門。含煙不敢拒絕他送進巷子,他們走進去,到了門口,含煙用鑰匙打開了房門,回頭說:「再見,柏先生。」

  柏霈文握住了她的手腕,只一推,就把她推進了屋內,他跟著走了進來,反手關上了房門。然後,在含煙還沒有弄清楚他的用意以前,他的胳膊已經強而有力的圈住了她。她吃了一驚,立即想掙扎出來,他卻箍緊了她的身子,一面用手扶住了她的頭,迅速的,他的頭俯了下來,他的嘴唇一下子緊壓住了她的。她喘息著,用手推拒著,但他的胳膊那樣強壯而結實,她在他懷中連移動的能力都沒有。而他的吻,那樣熱烈,那樣狂猛,那樣沉迷,那樣輾轉吸吮──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,也失去了反抗的意識,她的手不知不覺的抱住了他,她的身子癱軟如綿,她不自禁的呻吟,不自禁的闔上了眼睛,不自禁的反應了他;和他同樣的熱烈,同樣的沉迷,同樣帶著心靈深處的需索與渴求。

  「含煙。」他的聲音壓抑的透了出來,他的心臟像擂鼓似的撞擊著胸腔。「說你愛我!說!含煙。」

  她呻吟著。

  「說!含煙!說!」他迫切的,嘴唇從她的唇邊揉擦到她的面頰,耳垂,再滑下來,壓在她那柔膩細緻的頸項上,他嘴中呼出的氣息,熱熱的吹在她的胸前。「說!含煙!說呀!」

  「唔,」她含糊的應著:「我不知道──」

  「你知道的!」他更緊的圈住了她。「說!說你愛我!說!」

  他的嘴唇又移了上來,擦過她的頸項,擦過她的下巴,重新落在她的唇上。好一會兒,他才又移了開去:「說呀!含煙!這話如此難出口嗎?說呀!含煙,說你愛我!說!」

  「唔,」她喘息著,神志迷離而恍惚,像躺在雲裡,踏在霧裡,那麼縹縹緲緲的。什麼都不存在了,什麼都融化成了虛無,唯一真實的,是他的懷抱,是他的吻,是他那迫切的言語。「唔,」她本能的應著。「我愛你,是的,我愛你,我一直愛著你,一直愛著你。」

  「喔。」他戰慄著,他全心靈都因這一句話而戰慄,而狂歡。「喔,含煙!含煙!含煙!」他喊著,重新吻她。「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多久呵!含煙!你這個會折磨人的小東西,你讓我受了多大的苦!喔,含煙!」他用雙手捧著她的臉,把自己的額角貼在她的唇上,閉上眼睛,他整個身心都沐浴在那份喜悅的浪潮裡,一任那浪潮衝激、淹沒。「含煙,說你要嫁給我!說!」

  她猛的一震,像是從一個沉醉的夢中突然驚醒過來,她迅速的掙扎開他,大聲的說:「不!」

  這是一個炸彈,驟然間在他們之間爆炸了,柏霈文挺直了身子,不信任似的看著含煙。含煙退後了兩步,她的身子碰著了桌子,她就這樣倚著桌子站在那兒,用一種被動的神態望著柏霈文。柏霈文逼近了兩步,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她,啞著聲音問:「你剛才說什麼?」

  「我不願嫁給你,先生。」她清清楚楚的說。

  他沉默了幾秒鐘,就再趨近了一步,停在她的面前,他的手伸上來,輕輕的拂開了她面頰上的髮絲,溫柔的撫摩著她的面頰,他的眼睛熱烈而溫和,他的聲音低而幽柔。

  「為什麼?你以為我的求婚是不誠意的嗎?」

  「我知道你是誠心,」她退縮了一下,怯怯的說:「但是我不能接受。」

  他的手指僵硬。

  「好吧!為什麼?」他忍耐的問,眼光已不再溫柔,而帶著點凶猛的神氣。

  「我們結婚不會幸福,你不該娶你廠裡的女工,我不願嫁你,先生,我自慚形穢。」

  「鬼話!」他詛咒著。「你明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,你明知我對你幾乎是崇拜著的,你這話算什麼鬼藉口?自慚形穢,如果你因為作了幾天女工就自慚形穢,那你是幼稚!荒謬!是無知!真正該自慚形穢的,不是你,是我呢!你雅致,你純潔,你高貴,你有思想,有深度,有能力──你憑那一點要自慚形穢呢?」

  「哦,不,不,」她轉開了頭,淚珠在眼眶裡打轉。「你不要把我說得那麼好,一定不要!我不是那樣的,不是的!我們不談這個,好嗎?請求你!」

  「又來了,是不?」柏霈文把她的臉扳向了自己,他的眼睛冒火的停在她臉上,一直望進她的眼底,似乎想看透她,看穿她。「不要再對我來這一套,我今天不會放過你!」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,固執而專橫。「我要你!你知道嗎?從你暈倒在晒茶場的那一天起,我就確定了這一點!我就知道你是我的,一定是我的,你就是我尋訪了多年的那個女孩子!如果我不是對婚姻看得過分慎重,我不會到三十歲還沒結婚,我相信我的判斷力,我相信我的眼光,我相信我輕易不動的那份感情!你一定要嫁給我!含煙,你一定要!」

  她看著他,用一種痛楚的、哀愁的、祈求的眼光望著他。

  這眼光使他心痛,使他滿胸懷漲滿了迫切的柔情,使他更迫不及待的想把她攬進自己的懷裡,想擁有她,想占有她,想保護她。

  「不要,柏先生──」

  「叫我霈文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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