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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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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琳收拾了一個小旅行袋走了,方絲縈知道,她這一去,起碼三天不會回來。她不知道下人們對於愛琳丟下病重的柏霈文,這時到台中去做何想法。好心的亞珠只悄悄的搖了搖頭。老尤呢?他那深沉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他看起來是沉默寡言的,也是深不可測的。 晚飯之後,方絲縈和亭亭回到樓上來,方絲縈曾試著想給柏霈文吃點稀飯,但柏霈文始終沒有清醒過來,熱度也一直持續不退,她只有讓亞珠把稀飯再收回去。到了九點多鐘,她強迫亭亭先去睡覺,那孩子已經累得搖頭晃腦的了。 孩子睡了,愛琳走了,下人們也都歸寢,整棟房子顯得好寂靜。方絲縈仍然守在柏霈文身邊,為他換著頭上的冷毛巾。她用一個保溫瓶,盛了一瓶子冰塊,把冰塊包在毛巾裡,壓在他發燙的額上。由於冰塊溶化得快,她又必須另外用一條乾毛巾,時時刻刻去擦拭那流下來的水,以免弄濕棉被和枕頭。高燒下的他極不安穩,他一直說著胡話,呻吟,掙扎,也有時,他會忽然清醒過來,用疲倦的、乏力的、沙啞的聲音問:「誰在這兒?」 「是我,方絲縈。」她答著,乘此機會,給他吃了藥,在他昏迷時,她不知怎樣能使他吃藥。 他嘆息,把頭扭向一邊,低低的說:「讓你受累了,是嗎?」 她沒有回答。他的清醒只是那樣一剎那,轉眼間,他又陷入囈語和噩夢裡,一次,他竟大聲驚喊了起來:「不要走!不要走!水漲了,山崩了,橋斷了!不要走!含煙哪!」 他喊得那樣淒厲和慘烈,他的手在空中那樣緊張的抓握,使她情不自已的用自己的雙手,接住了他在空中的手,他一把就握住了她,緊緊的握住了她。他的聲音急促的、斷續的、昏亂的嚷著:「你不走,你不走,是不?含煙?你不走──你好心──你善良──你慈悲──那水不會淹到你,它無法把你搶走,你是我的──你是我的──你是我的──」他用那發熱的手摸索著她的面頰,摸索著她的頭髮。方絲縈取下了她的眼鏡,放在床頭櫃上,她又被動的、違心的去迎合了他。她讓他摸索,讓他抓牢了自己。聽著他那壓抑的、昏亂的、燒灼著的低語。 「我愛你,含煙。別離開我,別離開我,你打我、罵我、發脾氣,都可以,就是別離開我。外面在下雨,你不能出去,你會受涼──別出去,別走!含煙──我最愛的──我的心,我的命!你在這兒,你在這兒,你說一句話吧!含煙,不不,你別說──別說什麼,你在這兒,在這兒就好──」他抓緊了她,抓得那樣牢,彷彿一鬆手她就會逃掉,抓得她疼痛。她坐在床邊的地毯上,讓他緊握著自己的手,她的頭僕伏在他的床上,讓他摸索。她不想動,不想驚醒他的美夢。 可是,眼淚卻沿著她的眼角,無聲無息的滑落在棉被上。她忍聲的啜泣,讓自己的心在那兒滴血。然後,她覺得他的抓握減輕了,他的囈語已變為一片難辨的呢喃。她慢慢的抬起頭來,他的眼睛闔著,他睡著了。 她拿開了他額上那滴著水的毛巾,用手輕按了一下他的額角,感謝天,熱度退了。她抽開了他那個潮濕了的枕頭,一時間,她找不到乾的來換,只好到自己房裡去,把自己的枕頭拿來,扶住他的頭,讓他躺在乾燥的枕頭上。再用毛巾拭去了他額上的水和汗。一切弄清爽,他是那樣的疲乏和脫力,她不敢馬上離去,怕他還有變化。拉了一張躺椅,她在床邊坐下來,自己對自己說:「我只休息一會兒。」 她躺在椅子裡,闔上了眼睛,疲倦立刻對她四面八方的包圍了過來。她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,幾乎是同時,陷入沉沉的睡鄉了。 當她醒來的時候,已經滿窗簾都映滿了陽光,她驚跳起來,才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床毛毯,誰給她蓋的?她對床上看過去,柏霈文躺在那兒,他是清醒而整潔的,聽到了她的聲音,他立即說:「早。方小姐。」 幾點了?她看了看手錶,十點過五分!自己是怎麼回事? 她錯過早上的課了,她忍不住喊了一聲:「糟了!我遲到了。」 「我已經讓亭亭幫你請了一天假。」柏霈文說,他雖憔悴,看來精神卻已恢復了不少。 「噢,」她有些慚愧和不安,從床頭櫃上拿起了眼鏡,她勉強的說:「很高興看到你恢復了,你的病來得快,好得倒也快。想吃什麼嗎?」 「我已吃過一餐稀飯。」柏霈文說:「你昨天吩咐給我做的。」 方絲縈有點臉紅,她的不安更重了,自己竟睡得這樣熟呀!那麼,連亞珠、亭亭都看到她睡在這裡了。她轉身向室外走去,一面說:「你記住吃藥吧!又該吃了,藥就在你手邊的床頭櫃上面。」 「你如果肯幫忙,遞給我一下吧。」他說。 她遲疑了一下,終於走了過去,倒了一杯水,拿了一粒藥,她遞給他,他用手撐著身子坐起來,到底是高燒之後,有些兒頭暈目眩。她又忍不住扶了他一把。吃了藥,看著他躺回枕頭上,她轉身欲去,他卻喊了聲:「方小姐!」 她站住,瞪視著他。 「我希望夜裡沒有帶給你太大的麻煩,尤其──我希望我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。」 她怔了片刻。 「哦,你沒有,先生。」 「那麼,在你走出這個屋子之前,」他又說,聲音好溫柔好溫柔,溫柔得滴得出水來。「請你接受我的謝意和歉意,我謝謝你所有所有的一切,如我有什麼錯失,請你盡你的能力來原諒。」 「哦,」她有點驚愕,有點昏亂。「我已經說過了,根本沒什麼。好,再見,先生。」 她匆匆的走出了這房間,走得又急又快。一直回到了自己房裡,她仍然無法了解,柏霈文的臉上和聲音裡,為什麼帶著那樣一份特殊的激動和喜悅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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