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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我抬頭望著他。「回高雄去,到林校長那兒去!」

  「你發瘋了嗎?」中枬問。

  「沒有。只是……我住不下去了。」

  中枬走到我身邊,用手臂圈住了我的肩膀,把我攬到床邊,讓我坐下。凝視著我的眼睛,他溫柔的說:「現在,告訴我,發生了些什麼事?」

  我的額倚在他的肩膀上,我的身子靠著他。慢慢的,細細的,我把「小波」造成的「小風波」敘述了一遍。他仔細的傾聽著,然後,他放開了我,站起身來,在室內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,似乎在考慮著什麼。最後,他在我面前一站,下決心似的說:「憶湄,你是不是決定要走?」

  「嗯。」我哼了一聲,老實說,我並不十分「堅決」。

  「好吧,這樣吧,」他說:「我們一起走!寄人籬下的生活本不好過,我原準備,等你考上大學,就可搬到宿舍裡去住。現在只好在外面租一間屋子給你住,我可以和朋友合租一間,要不,也可以到教員單身宿舍去。只是這樣當然很不方便,例如生活起居,衣食住行這些問題,你一個單身女孩子,難免讓人不放心。至於你說要回高雄,我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你去的。」

  他把兩隻手按在我的肩膀上,俯身看我,又低低的說:「你總會成為我的妻子,請讓我照顧你。」

  我默然不語,他又在室內走了一圈,站住說:「你先別忙著整理箱子,讓我先給你把房子找好了,你才能搬出去。做事要有計劃,不能太魯莽,對嗎?」

  停在書桌前面,他拿起媽媽的那張畫,仔細的看了看,玻璃已經打碎,木邊的框子也折斷了。他下意識的取掉了四邊的木框,把畫在手上卷了卷,又攤開來看,說:「你母親可以成為一個畫家,她的筆觸很有魄力,皚皚的畫就太柔媚了一些。」翻過畫的背面,他看了看,突然深思的望著我,仿佛有所發現。過了好半天,他才用一種特殊的聲調說:「憶湄,你出生在什麼地方?」

  「噢,」我愣了一下。「我不知道,媽媽沒說過,可能是四川吧,怎麼?」

  「我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。」他說。

  「有趣?」

  「你母親這張畫的背面寫了幾行字,你知不知道?」

  我搖搖頭。「那是媽媽自己配的鏡框,我從來沒有打開看過,怎麼會與我的出生有關呢?」

  中枬把那張畫象到我面前來,於是,我看到在這張石峰夕照圖的背面,有媽媽娟秀的毛筆字,題著兩句詩:「點點孤峰銜落日,行行哀雁帶斜暉。」

  這兩行字的旁邊,還另外有一行細小的,耐人尋味的字:「一九五九年秋,遙憶湄潭風光,往事如煙,不復可尋,因而作此圖。」

  我抬起頭來,看著中枬。中枬也深深的望著我,他顯然在想著什麼問題,我幾乎可以看到他腦海中那匹思想的馬在如何賓士著。他的眼睛專注而凝肅,牙齒輕輕的咬著下嘴唇。

  「中枬……」我說。

  「別吵,」他打斷我。「讓我想一想。」

  「你在想什麼?」我問。

  「一個問題,」他回答了等於沒有回答。然後,他放開眉頭,重新又「看」到了我。

  「湄潭是一個地名,」他說:「在貴州省。是個小縣份。」

  「哦?」我說:「你認為我母親是在湄潭生了我,所以給我取名叫憶湄?」

  「不,我想的不是這個,」他說:「你母親可能是在湄潭生了你,也可能湄潭是她難以忘懷的地方,或者是她與你父親相遇的地方,所以為你取名憶湄,你的名字,當然與湄潭有不可分割的關係,而湄潭,又與你母親有不可分割的關係。可是,這些都不是我想的。我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。」

  「什麼事?」我不耐的說:「別賣關子。」

  「一年以前,我曾經幫羅教授整理一份地質資料,翻出了許多的舊資料,由於資料殘缺了好幾頁,我在羅教授的書房中翻箱倒篋的尋找,曾經無意間看到一張舊照片,照片裡是一男一女,男的是羅教授,女的並不是羅太太,照片下寫著一行小字:攝於貴州湄潭。」

  「噢,」我錯愕了一下。「你認為……那個女的是我的母親?」

  「有此可能。」他望望牆上那張全家福裡的媽媽。

  「那個女的像我的母親嗎?」

  「這個我可不敢說,那張照片裡的女人是什麼樣子我早就記不住了,只記得是個很年輕的女孩。那張照片起碼有二十年以上的歷史,羅教授年輕漂亮,和……皜皜幾乎一模一樣。」

  我沉吟不語,中枬又說:「你看,憶湄,我獲得了一個觀念,你母親大概曾經是羅教授的舊情人,或者和羅教授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戀愛,所以,你母親臨終的時候,會想起把你託付給羅教授,她知道羅教授一定會看顧你。」

  「這……只是你的猜想,」我說,本能的抗拒這種「可能性」。「你並沒有辦法證實照片裡的女人確實是我母親。而且,如果真像你所分析的,我母親一定不會把我交給羅教授!」

  「為什麼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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