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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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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它的存在,它的生命,是上帝給予的嗎?」 「我想……是的。」我更困惑了。 「那麼,菟絲花不能不做一株菟絲花,是不是?我是說,假若它已經被造物者指定是一株菟絲花的時候,指定它必須攀附在別的植物上生存的時候!它不能對造物者說:『我不想做一株菟絲花,你讓我做一株勁草吧!』是不是?菟絲花就是菟絲花,你怎能要求它不是菟絲花呢?生命的本身,並無過失,對不對?」聽起來滿有道理,但是我的頭已經轉昏了。什麼菟絲花菟絲花的,我簡直弄不清楚了。羅太太幽幽然的嘆了口氣,用更輕的聲音說:「這就是我的悲哀,我……不能不做一株菟絲花!」 說完,她慢吞吞的向房門口走去,曙光已經微現,窗玻璃被染上了一層蒼白。她的臉色是同樣的蒼白色,黑眼睛黑得像看不見底的潭水,我被她那種深刻的哀愁所折倒了,禁不住的喊了一聲:「羅伯母!」 她站住了,面對著我,在我還沒有開口之前,她淒涼而憂傷的說:「好了,憶湄,我收回今夜所談的話,你很對,我無權要求你放棄中枬,我原以為……你或者並不很愛他,現在我知道我錯了,」她嘆息。「人生沒有一件可以強求的事情,你會恰巧在這個時候來到,正當皚皚和中枬的感情快要進入微妙階段的時候。然後又輕而易舉的搶走了中枬……」她仰頭看看微露出灰白色的窗外的天空,慢悠悠的自語般的問:「誰在安排人世間的一切?這世界上有沒有一條自然的法律,對這些是是非非,恩恩怨怨,作一個公平的裁判?」 我不太能瞭解她的話,只能默默的望著她出神,她的眼睛那樣專注的望著窗外,像個熱心的宗教崇拜者,面對著他所信奉的神祇。她那傾訴般的言語,有一種扣人心弦的力量,使人眩惑迷茫。就在我們二人都默然不語的發著呆時,房門突然被緩緩的推開了。於是我看到中枬用一隻手支著門框,另一隻手推開房門,靜靜的站在那兒。 就這樣一眼,我已經斷定他在門口站了一段很長的時間,他的衣領散著,穿了件毛背心,還是昨晚的裝束,佇立在那兒,他一動也不動,只用一對火般的、燒灼著的、狂熱的眸子,不轉瞬的凝注在我的臉上。我也怔住了,一夜無眠使我昏昏沉沉,冗長的談話令我渾身倦意彌漫,而中枬的眼睛讓我如醉如癡。就這樣,我們對視著,誰也不開口,直到羅太太的一聲深長的嘆息,才把我們同時驚醒了過來。 她走向了門口,對攔門而立的中枬說:「你可以讓我過去嗎?中枬?」 中枬讓在一邊,卻對走出門外的羅太太深深的鞠了一躬,虔誠而懇摯的說:「謝謝您,羅伯母,您幫了我一個大忙。」 羅太太看了他一眼,一語不發的走了。中枬相反的走近了我,站在床邊,他繼續用那對狂熱的眸子上上下下的望著我。接著,他在床緣上坐了下來,伸手拉住了我的雙手,我以為他會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或長吻,但是,他並沒有。他只靜靜的凝視著我,凝視得我的五臟都疼痛了起來。然後,他把他的臉埋進我的雙手之中,久久都無動靜。等到他抬起頭來之後,他的臉色那樣白,而眼睛那樣清亮! 他仰視著我,輕輕輕輕的說:「憶湄,我從不知道我在你心裡能有這樣的地位,我像個傻瓜,是嗎?你應該打我,我是這樣的愚蠢和無知!」 我沒有說話,只固執的望著他。他靠近了我,慢慢的把我拉進了懷裡,輕輕的用下巴摩擦著我的頭髮。在我的耳邊,低低的吐露出一番話來:「憶湄,我承認,在你未到之前,我確實想追求皚皚,這是我的弱點,或者是一般男性的弱點,皚皚太美,美得使人無法不動心。可是,很快我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,並非由於皚皚的冷淡,而是由於性格、氣質一切都不相近,你懂嗎?憶湄!我對皚皚的撤退不是因為你的插入,是因為本身的悟解。至於你,憶湄,我不願誇你是美女或才女,但,你是我夢想多年的那個女孩子!是我心目中最最完美的一個偶像!」 他吸了口氣,輕喚著說:「憶湄,憶湄!讓那所有的不快和誤會都過去吧!以後,我們之間再沒有爭執、紛擾、嫉妒,和嘔氣!以前的所有不快,都是天下本無事,庸人自擾之!以後,我們應該都變得聰明一點,再別做庸人!」 他托起我的臉,嘴脣從我耳邊滑到我的脣上,靜靜的停在那兒,不再說話了。 天,已經完全亮了,怎樣一個無眠的夜! 我重新「蹦跳」於花園之內,數著菊花的朵數,拾著滿地的黃葉,兜著一裙子的秋風,快樂得像一株風鈴草(不過,我並不知道風鈴草是什麼玩意兒,只喜愛這個名字)。從花園轉入了小樹林,穿過了紫藤爬滿的花棚,一下子停在那棵纏繞著菟絲花的松樹前面。一時間,我愣了愣,皚皚正坐在松樹下,雙手抱著膝,靜靜地望著我連跑帶跳的跑來。她穿著件淺藍色的上衣,和深藍色的圓裙子,垂肩的長髮迎著風飄蕩。猛一看去,她真像一朵可愛無比的藍色小花……毋忘我。 「嗨!」我說,熱心的笑:「你在這兒幹嘛?」 「什麼都不幹。」她淡淡的說:「只是坐坐。」 我在她身邊的草地上坐了下去,伸長了雙腿,一面好奇的望望她,因為她的姿態那麼優美自然,而我就手腳都放得不成樣子。學著她架起腿來,怪不舒服,又伸了回去。用手撐著地面,我半躺在地下,愉快的笑著說:「你怎麼能坐得那樣自然,我怎麼不行?」 「誰知道!」她碰了我一個釘子,臉上不掛一絲笑容。 看樣子,要在她身上找尋「友誼」一定是白找。還是少費力氣好些。鬆開手,乾脆往地上一躺,摘了一棵小草,我細心的剝掉兩旁的大葉子,而把草心放進嘴中去咀嚼。草心帶著股淺淺的幽香和淡淡的甜味,細細的沁入胃脾之中。皚皚坐在一邊,蹙著眉凝視我。為了免得再碰她的釘子,我不再開口,悠然的注視著樹隙之中的藍天和白雲。 「他們就是為了這些地方喜歡你嗎?」皚皚突然問。 「什麼?」我沒聽懂。 「我說皜皜和中枬。」 「皜皜和中枬怎樣?」 「就喜歡你這副樣子嗎?」她指指我,眉頭蹙得更緊了。 我坐了起來,對她搖搖頭。 「我不知道他們喜歡我什麼地方,」我坦白的說:「不過我也不認為這樣躺在地上有什麼不妥。」我剝了一根草心給她:「要試試嗎?在嘴裡嚼嚼很好玩,有點甜味。」 她躲之不迭,好像我要她吃的是毛毛蟲。把頭迴避得遠遠的,她驚嘆的說:「天!我真奇怪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?」 「高雄。」我說。 「高雄,那不應該是個野蠻的地方。」 「當然,那是個非常美麗的都市,有全省最大的百貨公司,有可愛的漁港和海灣,還有許許多多親切的人們。」我想起幾乎已被我遺忘的林校長和媽媽的同事們,以及那些活潑天真的小學生,我有好久沒有給他們寫信了。 「那裡的女孩子都吃草的嗎?」皚皚一本正經的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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